冰封

我的印象中,毕克霍夫是一个身材高挑,处处养尊处优的人,报纸上的他全然不像我眼前的模样,背影瘦小,步伐也有些蹒跚。但从体型上看,是他无疑。

他应该是受伤了,迈出去的步伐虽然很轻,但看上去很吃力。能看到他是携带着武器的,只有一把刀,没有枪械。

拉下保险,手枪拿在手里很沉重,因为那里面,装着的是生死。不知道他注意到我了没有,我没有犹豫,对着那个身影扣动了扳机。撞针触发底火,火药被点燃引爆,子弹击穿空气,携带着死神,呼啸着向前射出。平稳后迅速瞄准,再次将子弹打了出去。

直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弹壳再也没有弹出,枪机再也没有因为后坐抬起,一切恢复平静。可我始终没能看到哪怕一个弹孔。

我才发现,他早就发现我了。他从最开始就在吟唱防御术式,假装没有动静,只是为了将我引诱至此,一处稍微平坦的山腰。

悬停在他背后的子弹此刻才落下。他缓缓转身,并拔出了腰间悬挂的刀。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是那样忧郁,一直在躲闪我的目光。我见识过那种眼神,和没有反抗前的我很像,迷茫,痛苦,像是在哭泣,如同一直被折磨,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毫无出路,诉说着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很难想象诺扎利亚家的家主,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对峙了一段时间,他率先打破沉默“你拖延我的时间并没有意义,我随时可以换位到其他人那去。”

扔下手枪,握住了那把被我赋予决意的冰刃。控制玄冰释放寒气,身体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有没有意义要试了才知道。”

可他的行为在此刻突然变得难以理解。

“明明出现不同了…!”他持刀的手低垂了下去“为什么现在还是相同的场景!”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他狂笑着,笑得那样苦涩,笑到眼角噙满泪水。

“真的改变不了么…”

我无言地看着他,我发自内心地恨着眼前这个人,但此刻看到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扫去脑中的疑问,趁他自言自语时在他脚下覆盖寒霜,束缚住他的行动。

“我唯独不想与你交手,我不会杀你,但你自己会。我不阻止你的话,你真的会被冻死。”像是哀求到,他思考了很久,仰望着天空,看上去全然没有对我的防备“我可以做出让步,任由你们引发雪崩。但如果之后拉塔尔还存留着,还请你放弃摧毁拉塔尔的想法。”

可惜,此时我听不进任何话。在我看来,他负伤的身躯是在畏惧着玄冰,以至于说出这种话。看来这才是他一路跟踪,没有急于出手的理由。

“荒谬。”

将玄冰插入雪中,开始控制环境的热量。体温从双手逐渐被抽走,感知正在一点一滴麻木,动作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对周围的积雪放热,再急速吸取,以我为圆心,脚底的雪开始转化为冰,水冻结的声音清晰入耳。

“气温变低了啊”他笑笑,很无奈,可能是想打断我,却已经被封锁住了行动“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你心里应该也清楚,这样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我…你也不想孩子们失去父亲吧。现在不收手,你真的会被冻死的。”

心里猛地一颤“你是怎么查到他们的?警告你,别对他们出手!”我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被感情左右,可他们就是我想守护的那片净土,虽然我许久没有回家了,但他们一直就在那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身为一个父亲,此刻我做不到冷静。“我更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你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给我们带来痛苦么!?”

明明右手早已被冻得麻木,但握住玄冰的力度还在加大着。

“我的目的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角上掉落,倒映着极光的色彩,转瞬即逝。是一小滴泪。“你说对了一半,我要做的事确实会给你们带来痛苦。但我有自己的理由。”

语气很温柔,我对他的看法有些许改观。他说不定,并不像报纸上那么华丽,作为养子,他也有自己的无奈吧。但这并不改变我的立场。我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有什么理由能作为你罪恶的借口?”

他没有回答。我自嘲地笑笑,我竟然有一瞬间觉得他很可怜,做这种事的理由无非是为了他那肮脏的野心罢了。

可他接下来的回答却直接推翻了我的猜测。

“也不是什么多高尚的理由,我只是个自私鬼而已。”他陷入了回忆般,眼神很平静,却夹杂着一丝悔意“在很久以前,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存在就好了。但我遇到了一个人,很重要的一个人。我很庆幸,在那样的日子里曾和她共有那样美好的记忆,她曾是我存在的意义。以后也是…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什么程度,即使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她依然选择替我,拯救那个她热爱的,我却一直想逃避的现实,最后她却再也无法回到你身边。我也想替她做些什么,所以在我走的这条路上,这些骂名,我都能够承受,并且会一直走下去。若不是曾绝望过,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做个坏人呢。”

背后平添几分凉意,他居然有这么畸形的想法。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没有理性可言了。不管他想做什么事,都必然会在极北,甚至整个幻境掀起更大的浪潮。就算经历过怎样的绝望,都不应将这个绝望传播给他人。

“对你的观点,我只能说,幼稚。”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奢望你的理解。但——”他嘶吼到,有些哽咽“如果是你,你深爱的,不可或缺的,早就融入你生命的人,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你扛下了一切,之后却永远地离开,即使挽救了垂死的世界,甚至因此死去,却仍然得不到认可,当你想替她做些什么的时候,早就已经迟了,而你刚好有那个能力去弥补时,你还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幼稚么!?”

我不会思考这个问题,那是在侮辱我贯彻至今的正义。我轻摇头,冰面已经成型,要很费劲才能将玄冰拔起。握刀的手已经无法抑制抖动,彻底失去知觉。但都不重要了。

呼,后撤步压低重心,蓄力将刃向前挥砍,寒气随之朝前方扩散。

冰之牙。

无数道尖锐的冰锥一齐从毕克霍夫的脚下冒起,直直地向他刺去。

消耗着体温,解冻,凝结,冰锥反复生成,重复这个过程。

水雾弥漫,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没有惨叫声,没有血液。将他周围的温度降至最低,延缓他的动作,降低他的感知。

也可以,让他不会那么痛苦。他并不想做个坏人吧。那种眼神,他应该活的也很累吧。每个人都在很努力的活下去,都在编织着自己的故事,人的悲欢不尽相同,令人叹息的也许不多,但露出笑颜的又会多出多少呢。对我们来说,笑颜只是存在于过去的东西,而现在,笑更多代表的是回忆的苦涩。如果他的故事是那样的话,除了同情,我也无法做些什么了。也许我说的不会思考那个问题,其实是因为不敢思考吧。任何对生活做出的妥协,不都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么。如果有那个能力,我会不会这样做呢?我不敢往下思考。

进入水雾中,每走一步都感觉动作在变僵硬,但血液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沸腾。我没有停下脚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我必须亲自将玄冰刺进他的身躯,见证他的陨落。

耗尽几乎所有热量走到这里,眼前的毕克霍夫已经无法动弹,脚下被冻住,周围的气温也已经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了。他似乎也是神煌人,因为天灾逃亡至此,毕克霍夫也只是他到诺扎利亚家才取的名字,能看见他因为寒冷而发抖着。

但没有冰锥击穿他吟唱出的屏障。果然无法这么轻易结束么。

从能吟唱屏障类型的术式上来看,他应该是神祇官。神官的术式能抵挡的伤害终究是有限度的。

“是我先被冻死,还是你的屏障先碎裂呢。”

玄冰像雨点般落下,手只是僵硬地靠着肌肉记忆在挥刀,早就已经失去控制。其他的地方只残留一点知觉,但还是能感受到刀身砍到屏障时传来的震动。每一次挥刀,我都拼尽全力,因为不知道是否还能挥砍出下一刀。手失去了知觉,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每一次斩击都在消耗体温。

视野也在逐渐模糊。不知道砍了几十刀,落刀的速度越来越慢,传来的震颤也没有起初那么明显。拼尽所有,被迫停下动作时,睫毛上已经完全被霜遮挡。我知道,这已经是界限了,再有任何动作,都会被玄冰剥夺体内最后一丝热量。现在是夜晚,没有热源,即使不动,将玄冰在手上拿久了,依然会被冻死。只能放下刀,到此为止了么。

但模糊中,我似乎看到,他的屏障上,已经出现裂痕了。

即使下一秒,心跳停止。

没有犹豫的,我爆发出最后一刀。

意识在迅速远去,但似乎,我听到屏障碎裂的声音。

究竟能不能结束这一切呢…

时间在那一刻过的很慢,我仿佛看见,拉塔尔的前照灯已经照亮了圣山山脚,听见汽笛声由远及近,而雪崩也已经从山顶一层一层的向下扩散,震耳欲聋。雪花飞洒,如同在神煌时深秋的雾气笼上了一层薄纱,如此梦幻,朦胧。

果然要死的时候,看什么都这么美好啊。

雪埋下来的时候,人会因为窒息而死。但雪还没到山腰的时候,我就应该已经被冻死了吧,那样的痛苦,只能毕克霍夫一个人去承受了。

最后看一眼那朦胧的烟雾,我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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