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已经失去音讯很久了,他真的打算交给我么?一直以来都是在执行他的指令,不论对错。我始终认为正是因为他,通往未来的道路才会为我敞开。而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他的指引,不知所措,感觉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心里的失落与迷茫充盈全身。我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他的命令,模仿他处理好家族的内务,以及在这里等待着,那个不知道是否会出现的,我的狙击对象。雪崩已经发生,他的预感是准确的,所以他去了圣山。而我却觉得排查完毕就没有风险,还因此启动了拉塔尔。明明执行命令就好了,我是否真的像他口中说的那样适合当家主呢。我不清楚,只有这回我第一次怀疑,他的判断可能真的出问题了。
来到这已经有些时间,没有想过去找他说的那张遗嘱。他不会死的,找了也没有意义。他和我年龄相仿,我可以一直辅佐他,如同他对我说的那样:
“婕列娜,有你在我身旁,我就可以做到任何事。”
在我眼里,我也愿意相信,他就是言出必果的,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在他还没达到那个理想前,他是不会死的,我也想一直在他身边。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通往孤山唯一的通道,一道横跨两座巨山的桥梁,下方是无尽的深渊。我隐藏在离大桥稍远处的山上,一处突出的山岩,占据制高点。孤山是一座建在山中的城市,是极北重要的能源开采中心,我后面就是一个废弃的矿洞。岩石嶙峋,冻土裸露,这里天气干燥,很少下雪,但气候依旧寒冷。
大桥架在两座山之间的悬崖上,孤山的高度仅次于圣山,从我的角度上看,下面一片漆黑。山鹰的巢穴也大多建在此,时不时听见它们的啼鸣,但顺着声音望去,只有无尽的黑色,掩盖了其他所有的色彩。环境条件很恶劣,当初为拉塔尔的通车建造这座桥的时候死了很多工人,这也是民愤爆发的原因之一。这直接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我也不好评判对错。既然家主这么做了,我执行他的命令就好了。
桥很长,拉塔尔通过需要两分钟左右,上面只有一段笔直的铁轨,给人很压抑的感觉。家主让我在这镇守,目的就是防止他们炸毁桥梁。这样疯狂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可能,他们之中虽然有温和的一派,知道这是极北的财产,但就目前,他们已经连续败了两场,人在走投无路时,思想都会变得极端。任务直接关乎到成败,家主将这一关交给我,我不想辜负他的信任。
似乎有什么动静,心中的弦猛地绷紧。我举起枪,他们炸桥的唯一途径,就是通过狮鹫空投炸药,只要寻找到飞行物,就能找到他们。可在狙击镜中寻找很久,都没有发现移动中的物体,只有一片死寂。
轻闭双眼,促使自己放松,深吸一口气。可一旦闭上眼睛,思绪就又会飘回我与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她是无辜的。”脑海中又响起他的声音。
我们是诺扎利亚家的附属家族,当时我还没有成年,父母希望我摆脱家族间的争权夺利,他们为了我能够有机会学习经商,惹怒了当地最大的财阀,从而断绝了很多诺扎利亚家的财路,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
父母在我面前自尽,匕首递交到了我手上。
在万念俱灰之际,还是养子的他救了我,在我身边全是诋毁,谩骂的时候,他却抢过那把刀,对着其他人,也对着我说出了那句话。
“她是无辜的。”
当时他的地位并不高,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要冒风险救一个陌生人时,他默默替我扛下了所有压力。他替我承受了刑法,虽然不会是死刑那么严重,但仍有一些伤口触目惊心。
“现在对你的惩罚已经结束,你能光明正大地活着了。只是很遗憾没能为你争取到自由。”他对我笑笑,带有一股暖意“你愿意待在我身边么?”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保护,虽然对他抱有歉意,但我没有拒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我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之后他开始教我如何做一个家臣,教我怎样使用武器,怎样完成任务。我学得很快,从没有令他失望过,最终也帮助他坐上了家主之位。我想,用这一生去回报他,应该足够了吧。
可能外人觉得他很可恨,但至少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不只是我,他对待身边人的时候也非常贴心,总给人很温暖的感觉。除了办正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过家主该有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人,怎能不令人心甘情愿地去追随呢。
而现在他说他要死了…我不愿去相信,但他说的话,像一定会发生的预言,最终都成为了现实。我很害怕,反复祈祷着,就这一次,请让他稍微犯一次错。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又回想起有关他的点点滴滴,眼睛莫名传来酸涩的感觉。抹去眼角的泪滴,继续紧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桥梁。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又在做什么呢。
……
今天很难得的,孤山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洒洒的飘下,落在手心,迅速融化,再无踪影,还没等好好珍惜,一切就如同一场幻梦,终将醒来,随之散去,不留一丝痕迹。
不出意外的话,拉塔尔应该马上就会到这里了。他会不会出现呢?他是否会像这雪花一样,存在时这般美好,想将他挽留,可在握紧手心的时候,他却早已消失不见。而妄图追寻时,却只余下了与他美好的回忆。
雪持续的下着,这样凄凉的景色仍会持续,像是在昭示着接下来的结局。
列车在洁白的细雪中缓缓现身,画面闪烁着,从车头开始一点一点进入视野。车头上的浓烟向后延伸,直到最后与背景中的天空融为一体。
整个车体除了车头,只剩下了十节车厢。就像家主他说的那样,即使我判断出了差错,他也会保护好诺扎利亚家的,他做到了。
任务的尾声,到最关键的时候。望向天空,上面仍是灰蒙蒙的,能动的物体,就只有无尽的细雪。仍然没有叛军的身影。
甚至列车快到终点,也仍然无事发生。
难道就要这么草率的结束了么…?明明我连什么情况都还不知晓,什么心理准备都还没有做,你难道真的,想就这样一直消失下去么?
我透过狙击镜,望向车窗内,逐个寻找,幻想着能在车上找到他的身影。
可直到最后,车厢的尽头,他都没有出现。
我放下枪,心里无比的空洞,像有一道伤口,空洞得生疼,令人想哭。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这份心情。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但没有擦去。今天的天气很冷,但现在不知为何,好像变得更冷些了。当一个人习惯了一种生存方式,等到突然改变时,竟是这样的手足无措。或者,我询问自己的内心,我想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其实是想让他一直陪伴着我。我才意识到心里的感情,不是迷茫,也不是感伤,而是对他的种种不舍。
想着目送拉塔尔过桥,那毕竟是家主所留下来的,我睁开眼睛。但眼前的画面却在我闭眼时发生改变,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没有时间整理情绪,我再次举起了枪。
在拉塔尔的后面,出现了狮鹫的身影。只有一只。在刚才那点时间里,它距离拉塔尔只剩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留给我只有四五秒的时间。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列车,现在再想炸桥已经晚了,即使现在投放炸药在桥梁上,等到引爆时拉塔尔也能到达另一头。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以自身为炸药,在拉塔尔身上引爆。发动这样的自杀袭击,所以只有一只狮鹫么。
只有一次机会,我已经错失刚开始瞄准他的最好时机,现在才瞄准所需要的时间,计算风速和他的速度所消耗的时间,而我根本拿不出这么多…接近崩溃,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我仿佛看到结局,他会和拉塔尔相撞。拉塔尔葬身于火海,之前所做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我强迫自己冷静,狙击镜中可以捕捉到他,但这么远的距离,即使不考虑风偏补偿,他的速度也持续在加快。可如果这点程度都无法突破,那他对我做的一切,不就都失去意义了么。
脑海中闪过他意味深长的话语“婕列娜,我希望你如果有一天,有必要去完成某件事的时候,不要像我一样,因为害怕最坏的结果而阻挡了你的脚步。未来还没发生,谁又能保证一定发生最坏的情况呢?所以不要迷茫,放手去做就好了。否则就会和我一样,等到弥补时才知道有多痛苦。若是将来才知道后悔,那为何不当初就开始行动呢?”
我扣动了扳机。
可那一瞬间,风突然变大,造成枪口提前量相对偏小。子弹将从他的身后穿过。
内心被空白填满,我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但这时车顶突然站上一人。他张开双臂,岿然不动。那个狮鹫的骑手也看见他了。
不知为何,只一刻,骑手好像受到了动摇,狮鹫猛地减速。之后又继续加速向拉塔尔冲去。
但一刻已经足够了。
子弹击中左翼,狮鹫失去了平衡,开始向下坠落。
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惊魂未定。屏住的气息此刻才重重地吐出。
我急忙看向车顶的方向,那个人的身影与他很像。
而当我通过狙击镜看时,我更加确定,那就是家主。他还在守护着,不离不弃。
只是令我疑惑的是,当时家主没有吟唱术式,那个骑手怎么会突然减速呢?算了,都结束了,他还在这里,这就足够令我安心。可安心中,又似乎夹杂着隐隐的不安,很矛盾,但我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他虽然看不到我,但我看到他还是对着我的方向,露出了鼓励的微笑,嘴里好像还在说些什么。
因为任务需要,我曾经学过唇语。但这句话,没学过唇语也能看出来。他说…
……
抱歉——
说完,他对着万丈悬崖纵身一跃,向着狮鹫坠落的方向。
我大概能猜到他这样做的原因。快到桥尽头的地方,下面就是桥的承重立柱。立柱倒了,桥就会带着拉塔尔一起坠落。他是下去阻止炸药在立柱上引爆吧。
他也一定可以用术式重新上来的。我安慰着自己。
寂静中,炸药爆炸了,但桥安然无事。只剩拉塔尔驶过的声音,空旷悠远,扣人心弦。我期待着,那个身影再次出现。
可直到最后什么声音都消失殆尽,拉塔尔也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却再也没有了然后。
其实刚才我就隐约感觉到,他已经没有多少玛娜了。所以他才没有吟唱术式,而是选择站上车顶,将他的命运交给了我。甚至到最后他也履行了他的诺言。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雪逐渐落满肩头。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我只是被无尽悔恨的淹没。明明狙击手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在最后关头我却还是被感情左右…如果,我可以早些击中那只狮鹫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局了?
说什么弥补时有多痛苦,可你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什么都做不了,不是比弥补更痛苦么?
过了很久,接线员接通了我的频道“婕列娜女士,一直消失的家主在刚才主动联系了,但那是一段留言。现在方便收听么?”
被重新拉回现实。简单的平复心情后,我尽量用平常的语气:
“放吧。”
停了一会,耳麦中有了动静,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噪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请把它交给婕列娜——
婕列娜,我是自己选择这样的结果的,不要有任何的愧疚。我只是,去另一个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别给自己的负担太重。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所以别沉浸在感情中了。去做一个更优秀的家主吧,这也是我对你最后的指令了。在我看来,我对你更多的是一种束缚,现在这个束缚消失了,你也终于可以感受到久违的自由,抱歉这么迟才将它还给你。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将这样的重担全甩给你,虽然很不负责,但我相信你绝对能做好的。对了,遗嘱就在你身后的矿洞里,记得去找找。
就这样吧,内存要满了…
再见。
沙沙——
沙……”
噪声依旧,我却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他依然是那么温柔,到最后他还在安慰我。这么高的悬崖没有人能够生还,而且悬崖下是亚人的领域,我甚至无法将他的躯体移葬。
“婕…不,家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与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新旧交替是常事,他的所有也交给我来继承。可为什么,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压抑在胸口,快要窒息。
“不惜任何代价,将拉塔尔的运行进行到底。”这是他的意愿,我一定会替他实现。“然后…”我没有想过,即使不愿接受,也只能先去找那张遗嘱了。
“等我回来再说。如果中途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知,我会处理。”
挂断,脑中反复演绎着他从车顶越下时的画面。我想我再也不会拿起枪了,那个场景成为我一生的烙印,挥之不去。
很想就这样随他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看看。但他对我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我会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你愿意相信我,我又何必怀疑自己呢。敬请期待吧,家主。
转身,最后一眼望向漆黑的悬崖,我进入到矿洞中。
……
之后的通车过程中没有什么紧急状况了。拉塔尔安全地绕极北全境一周,最后回到首都车站。这场战斗以我们的胜利告终。我们最终没有暴露,我也依照家主的遗愿,将玄冰放回了冰窟。也像他交代的那样,明面上退出这场战争,暗中则向皇室提供武器。并且作为拉塔尔的持有者,将列车正式投入使用。
至于他还在遗嘱中说的想让我帮忙之事,都只能在很后面慢慢完成。即使看不到了,他好像仍在布下一个局,并将这场博弈做的很大,我隐隐感觉到,这场博弈关乎到整个幻境。因为在遗嘱中,他提到了后来在全幻境中爆发的幻境战争,以及接下来的极北分裂。但他在与谁博弈呢,我不得而知。那都是后话了,不管花多少时间,我肯定会帮他完成。
就算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都会记起,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那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跳下悬崖前对我说的那句“抱歉”,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在今后的某一天,我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家主,再次回想起与他的点点滴滴,当初的悔恨迷茫早已被时间磨平,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感慨。当时的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他那道歉的话语,但现在我知道了,虽然已经无法传达。直到如今,我最想对他说的也从未改变。
那是很简单的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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