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天空兀自下起了小雨,雨水时不时淌过眼角,让本就不明亮的视野更加受限。

“躲开!”村雨将我猛地推开,我失去平衡后跌落在泥泞的地面,而她的手臂却被疾速抽来的藤蔓划破,鲜血使她本就被染得暗红的袖口变得鲜艳,起初只有一点,但很快那片猩红就染满了半个衣袖。

藤蔓上有毒,伤口会持续流血。我狼狈地起身,身上肮脏不堪,泥水浸染了半边衣服。我感激的同时有些愧疚地为村雨治疗伤口。

除了治疗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很无力,现在的场景感觉很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混乱的记忆中好像也有一个人站在我前面,替我挡下的伤口触目惊心。我为那人治疗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无力与愧疚,但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又是否真的经历过,还是那模糊的记忆本就是一场梦呢?幻境的冒险者死亡后会丧失些许记忆,而我丢失的那些似乎是我最不想忘却的。隐约有种感觉,如梦似幻,空灵飘渺,想抓住却又难以言表。那种感觉很空虚,让人感到莫名的寂寞。

治疗期间,海问香主动负责起护卫的工作。这期间我和村雨都没有说话,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惑“村雨,你说为什么天宗他要让我来指挥而不是你呢?”

村雨眼神很平静,轻轻地向我诉说“我只是一柄刀而已。刀刃的锋利与否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刀本身,而是取决于使用者。她一定是觉得你是个好的刀手吧。”

我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真的是这样么…

海问香的防御术式很出色,我能很专心地为村雨止住血。克拉徳他们那边触发了外围一圈的陷阱,与心树首领发生的冲突愈演愈烈。那是我们之中最强的组合,我不用怎么担心,眼下最优先的是为村雨恢复状态,毕竟没有天宗的屏障,所有伤害只能由村雨肉身承受。

祈愈术式还未结束,围住的兽人突然散开,颤抖着让出了一条通道。远处仿佛有什么在喘息,低吼的声音穿过枝叶直达耳膜,之后就传来树木被折断的声音。

那条道路的尽头,漆黑的最深处缓缓浮现出两抹红色。身形高过树梢,从毛发判断似乎是一只狼人,当脚步完全踏出树丛时才看清它的全貌。

那双眼睛充满暴戾,怒火,与无尽的杀意。光是狼人那裸露在外的犬齿就有村雨的太刀那么长了吧,只是不知为何它胸口莫名有一道血迹,像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那是什么?还挺威风的。”海问香依旧很乐观。

“狼群的领袖,血裔苍狼。”村雨的语气变得比平时更深沉,缓缓将刀刃上的血迹拭去“神煌竟会出现樱和的亚人。这个也是首领级别的,要认真点了。”

“村雨,你现在的状态能和它打么?”

“可以,你不问我也会去这么做的。现在你的眼神开始有个指挥者的样子了。”

我们夹在苍狼与祭坛之间,当务之急是将它解决,绝对不能让它靠近克拉徳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玛娜是最急迫的问题。现在森林的玛娜浓度甚至低到和无魔领域相当,明明之前都不是这样,自从今天那个祭坛冒出光芒后奇怪的现象就一环接着一环。先是玛娜浓度大幅降低,然后还冒出之前没有出现过的外地种,现在竟然连新的首领级亚人都来了。

村雨能一直维持术式的话对付苍狼游刃有余,但之后和心树的较量呢,竭泽而渔的做法并不可取,更何况这期间还要处理其他的亚人。

将头转向海问香,心中生成了一个对策。她预感到不妙,一直躲避着我的目光。

“别看我,我可解决不了那只狼人…”

将手搭在她肩上,露出鼓励的笑容“香香,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不是让你去和它单挑,我会在你旁边的。你肯帮忙的话,我晚上回去就做大餐好好犒劳你怎样?”

她脸上的不情愿顿时一扫而空,双眼也焕发出光彩“这可是你说的,我想尝尝昨晚上装着米饭和蔬菜的那个东西,这回我要单独一份,昨天我还没动手就被那群人抢光了!”

她说的是寿司吧。没想到村雨的表情在听到后竟也变得有些期待,但被我瞟一眼后瞬间又回到平常的面无表情。她似乎昨晚也没有抢到。

“好好,没问题,你可是答应下来咯。”真是像小孩子一样,请她帮忙还要连哄带骗才行。

“那我要做什么?”

“去做诱饵,吸引它的仇恨。”

海问香脸上的笑容以看得见的速度凝固,小声嘟囔“你们怎么都这样…”

村雨这时走到身旁对我小声耳语道“医生果然没有看错人。”当我正想说什么,看向她时,她却若无其事地走远了,向着苍狼的方向。

苍狼往我们这里疾驰,村雨孤身前去抵挡,为海问香的吟唱争取时间。她的职业是吟游诗人,施展术式的方式是通过歌喉。她吟唱术式的时候,甚至披散开的头发都会随她的呼吸一起摇曳,就像浸在水中一样。她的歌声很空旷,仿佛令人置身海边,只要稍微向远处眺望,便能直击海平线以外最深处的心灵。

随着歌曲的进行,天空开始急剧变化。乌云迅速聚集,就算是白昼,一瞬之间也宛如黑夜般阴沉。

原来海问香平时这么低调,这是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展露实力。大雨瓢泼,雨水在空中凝聚,很快便汇聚成股,像天空被捅出了窟窿般,冲天的水柱倾泻而下。她控制着水柱的流向,游龙般下坠着,下一秒洪流就到达地面,冲撞着沿途的一切。

本来只是想让她稍微吸引一下仇恨,好让村雨有机会一击毙命,可最后等来的居然是这么汹涌的浪潮。

等待水流下降就够惊心动魄的了,没想到浪潮卷来时挑战才真正开始。当浪花打在脸上,我才意识到这个术式是敌友不分的。

村雨将刀插入地下强行站住,克拉徳他们也可以在空中进行躲避。

“糟糕,下手似乎有点重的样子。”海问香察觉到我会被波及,试图抓住我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已经被巨浪裹挟着卷走。

呛水,缺氧,晕眩,我短暂的失去了知觉。

……

记忆中有个人的背影,我一直跟随着的,那个人的背影。可关于那个人,我好像就只记得那个背影了,现在甚至连那个背影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人对我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即使我对他一无所知。

每每看到头发上绑着的绳结就会有种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甚至会有泪滴不自觉的淌下。在那种感觉的背后,胸口也在隐隐作痛着。

我和小遥从同一个隧道来到这个时代,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曾和我说,我死过一次了。但奇怪的是,我复活的地点并不是在大神殿。我不知道我丢失了哪些记忆,但我记得,我并不是冒险者,我仅仅只是个不会复活的大地人而已。我曾向他确认,他却总是把我当做失忆的人来看待,坚持己见,甚至最后我自身都与这份杂糅的记忆一起陷入混乱。

我曾告诉自己忽视掉内心的空洞,但就像走不出的坎,我始终无法迈过。重要的人,无法忘记的人,即使处于不同的时空,我也依然想见一见那人的模样,哪怕只是在回忆中。可神明却连我回忆的权力都给剥夺殆尽。

熬过了时间,却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思绪。这种情绪快要在脑海迸裂,扼住咽喉,几近窒息。我无力挽留,最后那个背影渐行渐远,融入光影,梦幻灭,再不生。

“神よ,お願い…!”我失去意识前,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他在向神明祈求什么呢?想睁开眼睛确认,但那应该是我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在那会儿记忆就开始流失了,最终我也没能看到那个人。所以除了这个声音外,我没能留下关于那个人的任何影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再次苏醒,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小遥所叫回。

“净晴!”就像这样,但小遥那时的语气比此时温柔得多。

“净晴,村雨她们已经在和苍狼交手了,虽然把你独自放在一边不太好,但如果因为我的疏忽而让她们两个遭遇危险,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

“恕我不能久陪。先行一步,净晴。”

……

又是咆哮声,还有刀剑碰撞声,隐隐还有歌声传来。

歌声…

脑海里,有什么人用着樱和语,在我身侧轻声浅唱着:

“旅人啊,

请记得一直歌唱着

这场旅途终会伴随孤独与遗憾

但别忘了——

即使错过晚霞

也依然会有星光与你相拥

……”

我错过了晚霞,所以我应该更加珍惜眼前的星光才对。旅途常会伴随遗憾,为了能让遗憾少一些,今天我也要继续歌唱着。

再次睁开双眼,为了与那星光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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