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村庄边缘的缓坡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屋子,屋子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农田。
这幢屋子看起来很平常,建成起码都有三十来年了,矮矮的,四方四正的,土砖加木构成,屋顶盖的是茅草,正面有着四扇纸糊着的窗户。
总而言之,这是一幢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屋子。
不过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这幢屋子的主人羲均就觉得它很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二十来岁,按现代人的说法,起码有一米九高,黑发,心灵手巧,是个能工巧匠,善于创造发明,但表面看起来比较迟钝,话少。
他只知道自己早早就失去了父母,妹妹也病死了,他独自一人在这老房子里饥一餐饱一餐地长大,却不知其祖先是帝俊,是个长着鸟头猕猴身体却只长了一只脚的怪物(上帝),到了羲均这里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代了,外表倒和人类并无二致了。
自从羲均懂事开始,他就从没有真正开心过。
而最让人不开心的是,人们总爱问他为啥一脸不开心。
真是!如果知道自己不开心的理由,不就不会不开心了吗?
六月份的一天夜里,下着瓢泼大雨,浇得那些乡间小路湿滑泥泞,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最后一次照耀着羲均那间简陋却金贵的屋子时,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不知道为什么,羲均这天早晨的感觉不是平常那种不开心,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夹杂在里面。
他迷迷糊糊醒来,在自己那间睡觉的屋子里迷迷糊糊地兜了一圈后,趿拉一双烂草鞋踢踢踏踏走到后门院子里的井边进行简单洗漱,然后踢踢踏踏走进厨房,想弄些可口的食物。
煎个鸡蛋,蒸个馒头,熬个小米粥。
哈欠。
甩甩头。
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光着身子的,又踢踢踏踏走回睡房穿衣服。
走到厨房,他从水缸里舀了一大勺水,咕咚咕咚喝了,又咬了一大勺水喝了。
刚刚在睡房,好像无意中看到窗户外有好多官兵打扮的人就站在自家院子门口,还带着很多骡子和马。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喝醉了。
昨晚喝酒了吗?估计肯定是喝了。
他站在那里眼睛直瞪瞪盯着冒白气的蒸锅,仔细回想。
酒,酒馆。
呀,天呐,酒馆。
他迷迷糊糊记起来,昨天自己似乎被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弄得特别特别生气,于是他就去了酒馆,一边喝酒一边对别人倒苦水,一反往常闷葫芦的形象,滔滔不绝地向人诉说,估计搞得人家又惊奇又烦躁吧,因为他大脑里最清晰的记忆是其他人脸上睁大眼却迟钝着脸的表情。
哦,这件事和新来的官爷有关,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要修路,把他们这一带的房子都拆掉,修路。
消息传来传去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但后知后觉的他却是昨天才听到。
真是太荒唐了。
他又喝了一勺水。
房子要拆,靠买醉诉苦也解决不了问题,何苦来哉?
他就着水缸里的水看了看自己:鸡窝似的头发,神情憔悴,真是有损形象啊!
不过,他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干嘛的了。
三下五除二应付了肚子,他飞一般地走出屋外,找了根长长的木梯子,架在房外面,自己爬上梯子,躺在茅屋顶上。
负责带队来拆羲均房子的罗普四十来岁,肥胖,邋遢,虽然吃着皇粮,却也只不过是一个紧张兮兮忧心忡忡的普通公务员。
今天的他特别紧张,格外忧心,因为他今天的工作是日落之前要确保铲平羲均的房子,羲均这人,闷葫芦加一根筋,并不好惹,果然,看眼下这个样子,明显是个无比巨大的麻烦和挑战。
“羲均,下来吧,”他说,“你这算咋回事?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躺在你那破茅草堆里了?”他想尽力让自己显得官威十足,想让自己的双眼喷出刀子一般的寒光,却怎么也没能做到。
羲均躺在茅草屋顶上,打了个滚,茅草屋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把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腿上。
“我跟你耗上了,”他答道,“看看谁先撤。”
“抱歉,我觉得你必须要接受现实,”罗普用一只手扇着风,越扇越快,“这条道必须修建,而且马上要开始修建了。”
“必须修建这句话我听见过,”羲均说,“不过,为什么是必须修建?”
罗普气得对他直点指头,点了几下才又收起来继续扇风,一边扇风一边在原地像拉磨的驴子那般不停转动。
“为啥必须修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县太爷的命令呀,说是方便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啊!县太爷都发话了,难道还能不修不成?这事都已经说了好几个月了,难道你不清楚?“
“好几个月?我可是昨天才从毛娃子那里听说!”羲均放下了一条腿。
“可是这告示都已经贴了起码三个月了!“
“还有脸说?哼,昨天一听说这事,我立刻冲过去看了。你们根本就没花心思让大家注意你们所谓的修路计划吧?都懒得真正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
“但告示早就贴出来了!“
”告示?我最后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都已经飘零得看不出几个字了。“
“但至少证明了确实有贴过告示的。“
“为什么不每家每户都发一份?“
一朵云飘过头顶,暂时阴影了茅草顶上的躺着的羲均,也阴影了他身下的房子。
罗普皱着眉头盯着这幢房子。
“这屋子又不是特别好。“他说。
“确实不是很好,但碰巧我特别喜欢。”
“你会拿到一些补贴,可以建个新房子。”罗普说得有点很底气不足。
“闭嘴!”羲均难得爆了粗口,“闭嘴,带着你的人马和什么鬼补贴给我滚!根本没人支持你们,你自己心里没点狗屁数吗?“
罗普张开嘴又合上,反复了好几次,他的脑海有一瞬间竟然展开了恶毒但又极具诱惑力的幻象:熊熊烈火带着滚滚浓烟吞噬了羲均的屋子,而羲均本人则狂叫着一路逃离烈焰中的废墟,背上插了起码七八根锋利的羽箭。他的头发被烧得乱七八糟,衣服七零八落,脸被熏得黑漆漆的,一张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痛哭流涕,求他原谅,让他救命!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笑出了声,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赶走了脑海里到目前为止他觉得不该拥有的“邪恶的念头”。
“羲均,”他叫道。
“啥?”羲均说。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要是我命令手下们在你这破物里撒点油,扔几把火,你知道你和你的房子将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吗?”
“多大?”羲均一本正经地问。
“算我没说,完全没有,”罗普答道,用那只扇风的手摸了摸鼻子,跺着脚走开了,紧张兮兮地琢磨为什么他刚一说出那句话,背后莫名其妙就感受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羲均那个朋友:福吉。发现他正紧紧地盯着他......的......背。
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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