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铃

银柯湖底的淤泥吞没最后一缕白发时,东南方三百里外的沉星礁正迎来二十年一度的赤潮。暗红色海水漫过礁石上斑驳的"断"字刻痕,将七十年前那场叛逃的血迹冲刷得愈发清晰。

礁岛最高处的石屋里,同样穿着青衣的老人抖了抖烟斗。火星坠在青金石地砖的凹痕里,溅起的微光映亮墙壁上七道剑痕——每道痕迹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最深的那道天枢位刻痕里,还嵌着半片发黑的鲸骨。

风铃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老人布满褐斑的手指骤然收紧,烟斗里尚未燃尽的龙血砂簌簌洒落。这种用深海鲛人血炼制的烟丝,本该在脱离玉质烟斗的瞬间化为灰烬,此刻却诡异地悬浮在半空,拼凑出半阙《镇海谣》的曲谱。

"终究还是来了。"老人对着空荡荡的堂前轻笑,声音像是生锈的锚链在礁石上拖曳。三十年前赤荒带着那串归墟风铃叛出断兰家时,唱的就是这半阙曲子。

马蹄声撞碎咸涩的海风。来者黑袍上的暗纹在月光下流动如活物,赤红面具边缘垂落的铜铃随着颠簸叮咚作响。他在刻着"天权"二字的剑痕前勒马,怀中的襁褓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啼哭。

"赤荒的血脉。"面具人将婴儿放在布满龟裂的祭坛上,十二枚嵌在裂缝中的鲛人泪珠同时泛起紫光,"筝朵岛的潮汛提前了三个月。"

老人烟斗轻叩祭坛边缘,蛰伏在石缝中的荧光海虫顿时蜂拥而出。这些本该呈现幽蓝光芒的生物,此刻却如浸过血水般猩红刺目,在婴儿周身组成北斗吞月之相——这是断兰家最凶险的命格。

"我要看他的背脊。"

黑袍人掀开襁褓的动作带着某种献祭般的庄重。婴儿后颈处,七枚鳞片状的胎记正随着潮声明灭,排列方式与墙上剑痕分毫不差。当第十七波海浪拍上礁石时,最下方的摇光位鳞片突然渗出黑血,沿着脊柱蜿蜒成半截骨笛的形状。

老人瞳孔剧烈收缩。七十年前阿岚沉入银柯湖那夜,他亲手刻在镇海骨笛内侧的《归墟誓》,此刻正在婴儿背上重现。那些用龙血写就的咒文,分明是倒着生长的。

"赤荒用命换了二十年。"面具人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的贯穿伤里竟有珊瑚滋生,"今夜子时,若不能将这孩子..."

震耳欲聋的鲸歌打断后续话语。老人望向窗外,原本猩红的海水正在凝结成胶状,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在其中游弋。这是归墟之门开启的征兆,那些被断兰家世代镇压的"旧日遗民",正在舔舐赤荒血脉的味道。

祭坛突然开始下沉。婴儿背上的骨笛纹路发出共鸣般的震颤,十二枚鲛人泪珠接连爆裂,飞溅的碎片在空气中划出星轨。老人烟斗疾点婴儿天灵、膻中、涌泉三穴,本该昏迷的婴儿却睁开了眼睛——那双瞳孔里旋转的,分明是缩小版的北斗吞月图。

"带他去鹰喙崖!"老人暴喝声中,墙壁上七道剑痕同时迸发青光。最上方的天枢位剑痕里嵌着的鲸骨碎片飞射而出,化作流光没入婴儿心口。

黑袍人抱起婴儿的瞬间,石屋轰然崩塌。无数刻着《镇海书》的梁柱坠入海水,竟在波涛中重组为桅杆形状。老人独立于最大的浮木之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半截骨笛——与婴儿背上浮现的一模一样。

当赤潮漫过鹰喙崖最后一块界碑时,笛声响彻海天。婴儿脊背上的纹路开始燃烧,青紫色火焰中,七十年前沉入银柯湖底的青衣老者身影渐显。两个容貌相同的老人隔空对望,手中骨笛奏出完全相反的调式。

"你终于等到答案了。"崖上的老人露出解脱般的微笑,笛声突然转为《镇海谣》的下半阙。海水中的虚影轻轻颔首,化作荧光汇入婴儿体内。

子时的钟声在此时响起。黑袍人惊恐地发现,怀中的婴儿正在急速老去,皱纹爬满娇嫩皮肤的同时,背上的骨笛纹路却在逆向生长。当钟声第七响落下,婴儿已变成垂暮老者模样,而崖边的老人却重获青春。

"记住,断兰绪既是终结,亦是开端。"重获年轻的老人踏浪而去,声音在海天之间回荡,"七十年后,当银柯湖底的石板路再次浮现......"

黑袍人低头,怀中的"老者"重新变回婴儿。东边海平线上,筝朵岛的轮廓正在月华中扭曲变形,宛如某位上古巨神缓缓睁开的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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