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妈妈的逻辑是只有争气家里才会好,而爸爸的观念则是做人要讲良心。

爸爸个头矮小,只有一米五出头,因常年从事体力活,他有点驼背,因此也就愈发显的矮了。

爸爸神情木讷,是那种从外表一眼便能看出格外老实,格外憨厚的人。所有认识爸爸的人,评价他时无人不会感叹地说道:“他太老实了!”这样的评价在外人看来是赞扬,可在我们眼里却是另一种味道。

老实憨厚在许多人眼里是善良的代名词,但人善被人欺马弱被人骑,善良代价就是让自己吃亏。

可妈妈不愿意,她总是对爸爸的老实憨厚不满,总是责怪爸爸自己吃亏,让别人占便宜。妈妈经常指责爸爸太过老实,在利益面前总是处处让着别人,因此工作中经常做着最累的活,却拿最少的工资。

妈妈不知有多少回跟爸爸闹,说爸爸的队长某某欺负爸爸,她要去矿上找那人评理去。吓得爸爸脸色刷白,使劲拉着妈妈不让她出门,拼命跟妈妈解释说他们队长并没有欺负他,大家的工资都一样。妈妈其实也只是口里为爸爸抱不平,真要去矿上闹,她一个农村妇女还是有点胆怯,因此在爸爸的一翻解释下,妈妈的怒火也就平息下来了。

但过不了多久,妈妈又会为爸爸的境遇愤愤不平,对爸爸老实憨厚的行为极度不满,因此她经常一边怒冲冲地抱怨,一边大声地教育我们:“你们一定不要像你们的爸爸,他这辈子就是给别人做牛做马,让别人欺负!你们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大关!”

妈妈的抱怨和指责对爸爸毫无效用,他依然我行我素,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对的,他教育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要讲良心,一个人要是不讲良心,他将来迟早要吃亏的!”

都说老实人脾气好,爸爸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笑脸,然而他在我们家里人面前脾气却并不好。爸爸对我们很严肃,不知他是工作太辛苦,还是在外受了太多的气,他回到家总是黑沉着脸,跟妈妈说话也像吵架似的,很少和颜悦色。而我们要是不听话,他开口就会骂我们,甚至还会动手打我们,并且打起来比妈妈更狠;妈妈只是针对我们的屁股打,而他却不管部位随手乱打。

记得有次我去山上砍柴,不小心被柴刀砍到了小腿,鲜血直流。我从地上削了一些干净细嫩的黄泥捂住伤口,好一会儿才把血止住。平时砍柴我本就爱耍滑偷懒,现在有了受伤这个理由,我更是心安理得只砍了一小捆柴就下山了。可不想爸爸见我又只砍了那么几根柴火,竟然抄起一根树条就使劲抽打我,骂我好吃懒做将来没出息。爸爸那天异常生气,他不但不听我解释,还劈头盖脸打了我许久,直到我的鬼哭狼嚎让妈妈心疼,爸爸才终于住手。

记得还有一次我在家里打坏了东西,爸爸也很生气,他扬手就给我后脑壳扇了一巴掌。他那一巴掌很有力度,扇得我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地上。爸爸虽然打得很凶,但说实话我并不感到很疼,因此我没什么反应,倒是妈妈在一旁着了急,她怒冲冲地责怪爸爸:“儿子再不听话,也不要打后脑勺呀!你要是把他打蠢了,将来谁给我们养老?”

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第一次被人砍伤住院后,爸爸听说我又跟人打架了,他怒冲冲来到病房里责骂我,并且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他那一巴掌恰好拍在我背上的伤口上,疼的我怪叫一声倒在地上哭嚎。闻声而来的医生和护士都吓坏了,她们急忙检查我刚缝好的伤口,见伤口没有开裂才放下心来。医生和护士都责怪爸爸,说哪有一个父亲这样打自己儿子的?

爸爸也吓了一跳,他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见我怒吼要他滚开,便满脸歉疚地离开了病房。爸爸许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又抑或是我的怒吼让他害怕,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打过我了。

妈妈总是数落爸爸太老实,其实她自己也是一个老实人,只是她的老实比爸爸要有底线。

妈妈虽然经常跟人吵架,但她在别人面前并不强势,许多时候她和老实巴交的爸爸一样,在人前都是一副唯唯喏喏的笑脸。只是一旦她认为自己受到了欺负,或者是她以为别人想害她,她立马就会一反之前谦卑的态度,变成一副凶悍泼辣的模样。妈妈似乎有被害狂想症,在她嘴里,伯伯、奶奶、小姑、小姑父、以及所有跟她吵过架的邻居都想害她,因此村里许多人都认为妈妈有点神经质,在背后喊妈妈为“菊香疯婆”。

妈妈自尊心很强,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别人面前示弱,她经常告诫我们:“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任何人欺负你们都不怕!”但如何是被欺负,妈妈的评判标准又随时会变。在村集体时,妈妈认为村干部的不公平就是欺负她;我们家还比较困难时,伯伯没伸援手妈妈也认为是欺负她;后来去了矿上,妈妈更认为爸爸那个队长是明目张胆地欺负爸爸。

但随着时间流逝,妈妈不再说村干部欺负她了,特别是我们去了矿上后,她听说我们村那个原本每天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会计,自从分产到户以后就日渐穷困,如今他们家已经穷的叮当响了,妈妈竟然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爸爸那个队长后来没在爸爸队上当队长后,妈妈在路上遇见他竟然还会跟他打招呼。惟有对伯伯、小姑、小姑父,妈妈始终认为他们不是好人。

妈妈对伯伯他们的怨恨似乎并不是全无道理,村集体时同处一村的伯伯从没有接济过我们,后来分产到户后,双抢时伯伯和小姑父也从没来我家帮过忙,倒是和小姑父同村的姨妈,每年双抢都会全家出动,来帮我们割禾和插秧。

姨妈身材胖大,脸盘方圆,是我们所有亲戚中跟妈妈关系最要好的亲戚。每次姨妈来我们家,或是我们去了姨妈家,妈妈和姨妈都是有说有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妈妈有时会在背后跟我们说姨妈好吃懒做,但妈妈对姨妈的态度始终很好,她们终其一生都是要好的姐妹。

姨妈好吃懒做并不是秘密,她虽然一生都生活在农村,但她一辈子都没下地干过重活,她在家只干些挑水扫地,生火做饭的轻松活儿。她们家所有砍柴、插秧、锄草、割禾,这些日晒雨淋的苦活都被姨父一个人包了。姨父每天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姨妈却经常坐在村里跟人闲聊,因此有人故意揶揄姨妈,说她命好找了头牛做老公。

姨父身材干瘦,从外表看并不强壮,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绝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每年双抢他和姨妈来我家帮忙,姨妈留在家里帮我们做饭,姨父则和爸爸妈妈去田里干活。在田里割禾、插秧、打稻谷,这些活儿姨父比爸爸妈妈干的又快又好。特别是耕田,姨父犁得又深又快,让站在田埂上的爸爸妈妈赞叹不已。

姨父也很老实,他甚至比爸爸还要老实。姨父总是沉默寡言,在人前除了干笑,几乎很少说话。他只有喝醉了后,嘴里的话才会变多,并且还会兴奋失控,做出一些离奇的事来。

听表哥说,姨父喝醉了就会大喊大叫,把自己衣服脱光,拿起一把柴刀在家里赤身裸体跳大神,引得村里人都来看笑话。但姨父喝酒很克制,他在别人家从不喝醉,在他自己家又很少喝酒,因此表哥描述的那个情景我从没见过。倒是姨父不停忙碌的身影,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姨父虽然勤劳能干,但他们家始终不富裕。记得小时候去姨父家里做客,他家很少有肉吃,经常一天三顿都是炒青辣椒。我吃了两餐便感到难以下咽,可抬头发现两个表哥却吃得津津有味,他们一边往嘴里扒辣椒,一边吧唧着嘴喊我快吃。

姨父屋里家徒四壁,他们起先住的老房子窄逼老旧,只有一间卧室里面摆放着三张床铺,姨父姨妈睡一张床,两个表哥睡一张床,表弟一个人睡一张床。我去他们家做客都是跟表弟睡,而妈妈和姐姐妹妹从不在他们家过夜,都是吃了饭就回去了。好在姨父家离我们村不远,翻过一座小山丘就到了,因此姨父姨妈也是主随客便,从不强留。

后来九七年时,姨父虽然在村口盖了一栋新砖房,但依然家徒四壁,那时已经很寻常的电视机,他们家依然没有。直到九八年,表哥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台二手黑白电视机,他们家才终于有了第一台电器。

姨父家如此贫穷,妈妈说主要原因就是姨妈太好吃懒做,又不肯勤俭节约,不会持家造成的。

妈妈虽然对姨妈的风评不好,但她并不讨厌姨妈,对姨父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每次她跟爸爸谈到姨父,都是说姨父真是一个好人,帮了我们家好多的忙。因此每当姨父来我家借买化肥和农药的钱时,妈妈从来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可当跟姨父同村,比姨父家还要穷困的小姑向她借钱时,她不但不会借,还会在背后咬牙切齿地骂道:“后娘生的都不是好东西,你们想打我的主意,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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