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身高一米五五,眼睛明亮,头发乌黑,许多人都说妈妈嫁给爸爸亏了,因为爸爸个头比妈妈还要矮。
据妈妈说她嫁给爸爸前并不知道爸爸比她还矮,相亲时爸爸是让别人顶替他去的,直到结婚那天妈妈才发现爸爸的庐山真面目。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妈妈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妈妈每次说这些时脸上都是带着笑,似乎并没有怨怪爸爸欺骗她的意思,而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也是死心塌地跟着爸爸;虽然她经常数落爸爸,甚至有时会用一些恶毒的语言在背后咒骂爸爸,但我们都知道她心里时刻装着爸爸。
妈妈很勤劳,她做事风风火火,每天忙个不停,把里里外外的活儿全干得利利索索。但在分产到户之前,妈妈无论如何勤奋,我们家的生活依然是饥寒交迫。
那时村里实行集体制,按工分分配。原本我家有爸爸和妈妈两个劳力,可结婚不久爸爸就招工去了三都一家国营煤矿上班,因此我们家就只有妈妈一个劳力了,再加上妈妈是女人,工分自然比男人要低,所以那时我们家在村里是工分最低的一家。工分低分配的物质自然也就少,因此那时我们家的粮食经常不够吃。
爸爸由农民变成了工人,在那个时代自然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可由于爸爸从事的是去井下挖煤那种既艰苦又危险的工作,因此村里并没有人羡慕他。而在改革开放之前,爸爸的工资微薄的可怜,对我们家的生计并不能起支撑作用,因此那时我和姐姐妹妹,都是跟着妈妈在农村生活。妈妈一个女人不但要带三个年幼的孩子,还要负责赚工分养家,她那时的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艰辛的生活,更因为对现状的不平,妈妈总是充满抱怨,但她的抱怨更多的是在跟人较劲。
大约是一九八一年吧,我们村也跟随国家的政策开始实行分产到户了。刚分产到户那会,村里人都“好心”地替我们家担忧,说这下个干各的了,菊香婆她们家只有她一个劳力,加上她一个女人不会种田,她们家那三个鼻涕虫还不得饿死?
村里人在大队部说这些风凉话时妈妈没有吭声,但回到家她就咬牙切齿地向着门外咒骂:“你们想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你们看!个干各的,谁怕谁?我就不信会比你们干的差!”
妈妈果然说到做到,她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都失望了,分产到户第一年妈妈虽然种植水稻的经验不足,但当年我们收获的粮食也远比以前村里分配给我们的要多,而从第二年起,妈妈种植的水稻就年年获得丰收,我们家的粮食不但足够吃了,还年年有剩余。每年两次收割后把稻谷晒干,吊到楼上粮仓收贮时,妈妈脸上总是喜笑颜开,看着满满的粮仓自言自语地说:“这下我们家再也不用挨饿了!”
与此同时,改革开放以后爸爸的工资也在逐年增加,他每年交到妈妈手上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家里有粮有钱,我们的生活也改善了许多。以前难得吃到的米粉肉现在几乎顿顿都有,我们以前破破烂烂的衣服全都被妈妈给扔了,现如今我们的衣服不但没有一块补巴,款式还比村里许多小孩穿的都要时麾。这得归功于爸爸,他工作的单位虽然只是座煤矿,但再怎么也是属于城镇,自然能购买到许多我们村里人很少见的时麾物品。
分产到户后那几年,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她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就是多年后,她也经常自豪地对我说:“乖崽,做人一定要争气呀!想当年,分产到户时村里人都想看我的笑话,可后来我争气,种的水稻比村里许多男人都种的要好!这下村里人都不敢笑话我了,都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说‘菊香婆,没想到你这么能干!’”
妈妈虽然能干,但农村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人了,她每天忙得喘不过气来,因此她对我们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太有耐心。那时我们犯了错误,妈妈大多是以打骂的方式来教育我们。记得有次我偷了家里两块钱,妈妈一怒之下用一根满带尖刺的针叶树枝,扒光我的衣服使劲往我身上抽。我疼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从此再也不敢偷家里的钱了。
妈妈除了会打骂我们,在我们大点后还会要求我们为家里干活。我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妹妹是家里最小的老幺,妈妈对我俩自然比对姐姐更疼爱一些,因此姐姐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她大约四五岁就开始做扫地、摘菜、挑水、喂猪这些相对轻点的活儿,到了六岁后更是要干砍柴、放牛、甚至是插秧和割禾这些重活。
我大约是六岁才开始帮家里挑水、摘菜和喂猪,到了七岁后才跟着姐姐去山上砍柴,农忙时也会跟着大人们去田里插秧和割禾。这些农活对幼小的我来说,都是很难胜任的苦活,因此我经常偷懒,想尽办法找借口不去干活。
那时要想不干活,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亲戚,只要去了亲戚家里做客,不但不要做任何活儿,而且还会被好吃好喝地招待。而那时我们常去走的亲戚只有两家,一家是外婆家,另一家是姨妈家。
姨妈是妈妈的表妹,从我们村对面那座不高的山丘翻过去就是她家,但我不喜欢去姨妈家做客;姨妈虽然对我们很热情,每次去她们家她都对我嘘寒问暖,很是客气,可她家的饭菜还没我家丰盛。而外婆家则不一样,每次我们去了外婆都会把家里最好吃的拿出来,让我们放开肚皮吃,因此我们都喜欢去外婆家做客。
外婆家离我们村比较远,要走半天山路,走到清江跟里田的交界处才是外婆家。外婆所在的村庄座落在大山里,村里没有水田只有旱田,以地段论属于我们乡里比较偏远的山村。偏远的山村往往更贫穷,因此她们村里的姑娘都想嫁出去,而外面的姑娘却不愿意嫁到她们村里来。
外婆矮小干瘦,在我印象里她似乎是小脚,因为她走路总是很慢。而外公则似乎很高大,但我对外公的印象有点模糊了,因为在我上学前外公就去逝了。我只记得外公似乎很糊涂,经常听村里人讲笑话,说外公来我们家做客,每次别人问他:“你老人家哪天来的?”外公就会答:“我明天来的。”
外公的老糊涂虽然被村里人当笑话,但妈妈却并不介意,相反她还对外公很推崇,经常跟我们说外公如何如何的能干,对她如何的好。在妈妈的描述里,外公似乎当过游击队,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时,外公带人把他们村里地主的家给抄了,缴获了很多东西。每次说到这时,妈妈都会拿出一两件银制小首饰,告诉我们那就是外公从地主家里缴获得来的。
妈妈说因为外公能干,起先她们家比较富裕,她小时候不愁吃不愁穿,后来是外婆不会持家,加上舅舅不争气,她们家才败落了。
舅舅是妈妈惟一的哥哥,据妈妈说外公外婆原本一共生了八个孩子,但养大的只有他们两个,另外那些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夭折了,就是两三岁时便害病死了。妈妈把那些孩子的早夭都归咎到外婆身上,说外婆不会当妈,对孩子粗心大意,有几次连她都差点死了,要不是外公疼爱她,没日没夜看着她,她恐怕也活不过三岁。
妈妈除了对外婆没有好感,她对舅舅更加厌恶。当然她对舅舅的厌恶从没在舅舅面前表露,每次舅舅来我家做客,妈妈都是客客气气地待他,只有背着舅舅的时候才会跟我们抱怨,说舅舅好吃懒做,极爱吹牛,本来大好的前程被他自己给毁了。
妈妈对舅舅的抱怨我从外人那里得到了证实。据说舅舅原本在部队里当侦查兵,很受部队领导重视。可舅舅不学好,在部队里跟一个师长的女儿谈念爱,当师长女儿问舅舅外公外婆是什么成份时,舅舅骗那女孩说外公外婆都是公社干部。
舅舅身高一米七二,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师长的女儿很快便爱上了舅舅。可后来当她知道外公外婆都是农民后,伤心之下她便对师长说舅舅玩弄她的感情。师长一恼火,舅舅便被部队给开除了。
被部队开除后,舅舅原本还有比普通人要好的前程;舅舅读过高中,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那个时代在我们公社里也算是一个知识份子,因此他回来后公社安排他当民办教师。可舅舅他老先生嫌教书太啰嗦,没教几开便甩手不干了。
后来公社考虑到舅舅当过侦查兵,为国家做过贡献,于是又安排他在乡供销社柜台售货。说实话,在那个时代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职业,可舅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多久他又不愿干了。
外公被舅舅气的不行,问舅舅到底想干什么?舅舅满不在乎地说他喜欢做篾匠,并向外公保证他做的活儿谁也比不上他。
舅舅似乎很适合当篾匠,他之前虽然从来没学过篾活,但没过多久他做出的竹篮竹筐,却比许多老篾匠还要做的紧致细密,因此舅舅做的竹篮竹筐在十里八村十分畅销。
外公松了口气,以为舅舅这下安稳了,可不想舅舅兴头过后,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做的竹篮竹筐还不够他一天的吃食。
舅舅这种行事风格注定会陷入贫困,因此他后来不但穷困潦倒,还终生都没有婆娘。外公外婆去逝后,舅舅一个人孤伶伶地生活在老屋里,没有了外公外婆的照顾,他的生活更加穷困潦倒。记得我们还没农转非时,每年春节前我和姐姐都会去给舅舅拜早年,每次去时妈妈都会给我们一个装着肉和糍粑的篮子,然后叮嘱我们回来时一定不要拿舅舅的回礼。
舅舅每次见到我和姐姐都很高兴,从竹篮里拿出我们带去的肉就做给我们吃,当然他也会跟着我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吃。当我们要回去时,舅舅又会翻厢倒柜找东西给我们做回礼。我们拼命拒绝,说妈妈叮嘱我们不要拿舅舅的回礼。可舅舅一再坚持,我们也就只好带回去了。每次回到家,妈妈向我们询问舅舅的情形,听着听着她就会双眼泛红。
舅舅身体不好,在我读初一时他便去逝了。舅舅喜欢走亲戚,据说他去逝那天就是去别人家做完客,回来走到半路,坐在地上就死了,死时年仅四十一岁。
外婆和舅舅一样也爱走亲戚,据妈妈说外婆为了走亲戚,把她们家的东西都用来走亲戚走光了;妈妈说,她们家就是被外婆走亲戚走穷的。
妈妈的描述有点夸张,但外婆的确十分好客,不论谁去了她家她都很热情,特别是我们去了她更热情。
记得小时候每次只要去了外婆家,外婆就会变戏法似的拿出许多好吃的给我们吃,那时我们很难吃到的糖和糍粑,只要到了外婆家里就必定有吃。而且外婆给我们做的饭菜,也必定顿顿会有肉。
有次外婆见我和姐姐又来了,她为了给我们吃肉,便喊舅舅把她家那条大黄狗牵走。大黄狗跟我和姐姐很亲,每次见到我们都会摇头摆尾跟我们亲热。
一开始我和姐姐不明就里,当我们明白舅舅是要把大黄狗弄到池塘里淹死时,我们都哭喊着向舅舅说不要。大黄狗也感到了危险,它嘶牙裂嘴,不让舅舅靠近它。
当时外公已经去逝,舅舅见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大黄狗,便去村里喊了一个后生来帮忙。他们用一个麻布袋把大黄狗强行装进去,捆紧背到村前,扔进池塘里用根木棍摁住,没过多久就把大黄狗淹死了。舅舅做这一切时,我和姐姐一直在旁边大声哭闹,而外婆则安慰我们:“乖崽别哭,等会有肉吃了。”
大黄狗被淹死我和姐姐很伤心,但后来我们吃它的肉时却依然觉得很香。
外婆比舅舅大三十岁,但她去逝只比舅舅早三年。妈妈虽然对外婆有怨言,但外婆去逝她依然很伤心。外婆去逝后,妈妈带着我来到外婆村里,一见到外婆的棺材,妈妈就放声大哭。妈妈哭得很伤心,只是她的哭腔有点怪异,像唱歌似的又哭又喊。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