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虽然让我不安,但我在农村也并不是乐趣全无。
村里那些跟我同龄的孩子大多很野,他们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赶牛放羊,无所不能,而我对这些却只能徒有羡慕。他们虽然年龄不大,但干起农活来都手脚麻利,风风火火,而我却手忙脚乱,跟不上他们的频率,许多小伙伴们都因此有点瞧不起我。
被人瞧不起难免不会自卑,这也是我打小自卑的原因之一。自卑的人往往要找点成就感,才敢在人前抬头挺胸。我从小就想在小伙伴面前找到一点成就感,好让他们不敢小瞧我。可我知道这很难,小伙伴们疯野的性格和敏捷的身手,我天生就欠缺。
我也并不是处处不如小伙伴们,最起码我读书成绩比他们要好。我那些小伙伴们虽然干农活都很利索,但他们读书却实在是有点笨拙,一加一等于二老师要讲半天他们才会明白,至于“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些诗词,他们更是觉得如同外语听不明白,因此每次考试他们各科的分数都很低。
而我却从小就喜欢看连环画,稍稍认得一些文字后便酷爱看小说,对文字的理解能力比他们强,特别是数学我接受能力比他们更强。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老师还在教我们期中考试之前的知识,我就把整本数学练习册全都写完了。当我骄傲地把练习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交给老师时,我看到小伙伴们脸上都流露出羡慕和不敢相信的神色。
老师也不敢相信,她之前从没见过无师自通的学生,她仔细检查我的作业发现我大多做对了,以为是我父母教我做的。可当她来到我们家才知道,妈妈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而爸爸又长年在矿上,我所有的作业都是我自己独立完成。
老师大吃一惊,她当场考了我几道我还未学过的算术题,见我算得又快又准,这才终于相信妈妈所言不假。她满脸含笑抚摸着我的小脑袋,向妈妈表扬我说:“这孩子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我比较善于逻辑思维,数学许多来龙去脉的逻辑,同学们抓破脑袋都很难明白,我却只要思索一会儿就理解了。因为容易理解,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毕业,数学课我都很少听老师讲解,都是看一遍数学书上的例题就懂了。数学我虽然不怎么听老师讲课,但作业我几乎全都会做,而且成绩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
数学名列前茅让我感到骄傲,我终于在小伙伴们面前找到了一点成就感,为了显摆我经常主动教小伙伴们写数学作业,并且特意在他们面前演算我们全班除我之外,几乎无人会做那道难度最大的压轴题。小伙伴们看着我讲的头头是道的数学演算,都对我露出羡慕的神色,他们不再嫌弃我无用了,而是伸出大拇指夸我是读书状元。
我虽然比村里的小伙伴们会读书,但其实我的各科成绩在学校并不算太好,就连我一直名列前茅的数学,在班上也总是千年老二,总有人压我一头。
记得小学三年级上册之前,我们班上有一个名叫李劲白的同学,他是我们乡公社的干部子弟。李劲白穿着打扮比我们这些农民子弟干净整洁的多,在我们班鹤立鸡群似的比谁都洋气,让我们这些小泥腿子同学个个对他嫉妒羡慕恨。而他最让我嫉妒的是他的数学成绩总是压我一头;他几乎回回数学考试一百,而我却经常只有九十多分。
每次听到老师表扬李劲白时,我心里就会泛起一股浓浓的嫉妒感。三年级下册李劲白去县城上学去了,我也换到我村后面那所新学校上学了。班上没了李劲白,我以为数学我可以在班上称雄了,可不想我们班上来了一个姓黄的男同学,他爸爸是我们现在就读这所小学的校长。
黄同学上课不认真,经常看小说,做作业也不积极,但他成绩却总是全班第一,特别是数学他和李劲白一样也总是拿满分。可奇怪的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却并不喜欢他,每次考完试总是面带嫌弃,拿出黄同学的数学卷子递给他说:“你又一百分!”数学老师似乎更喜欢我,每当我把压轴题解答出来后,他都会赞许地夸我,而对一旁的黄同学却厉色说道:“你爸爸有交待,做不出不许吃中饭!”
后来我终于明白数学老师不喜欢黄同学的原因,原来黄同学的考试成绩都是靠作弊,每次考试之前他的校长爸爸就会提前告诉他题目。但那时我并不了解内情,只觉得黄同学格外聪明,不用努力也能考出好成绩,让我对他既羡慕又嫉妒。因为班上总有人压我一头,我那颗幼小的虚荣心得不到彻底的满足,因此我在小伙伴们面前的骄傲也没那么自信。
除了读书,那时我在农村还有许多别的乐趣,比如上山砍柴,比如去河里玩水。
砍柴其实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劳动,那时妈妈虽然会我要干许多农活,但挑水、喂猪、摘菜这些活儿相对比较轻,我并不觉得很辛苦。而割禾、插秧这些既要体力又要技巧的农活,做为小孩的我根本胜任不了,因此妈妈不会强求我必须把活儿干好,每次都是听任我在田里撒欢似的半干半玩。但对于砍柴,妈妈却对我有硬性要求;要求我只要不下雨就必须上山砍柴,上了山就必须砍一捆足够大小的柴火回家。
妈妈这两项硬性要求让我苦不堪言,每次上山爬坡我都感到自己双腿沉重,气喘嘘嘘的难受;每次我钻进灌木丛都会被密布的荆棘,刺的手掌鲜血淋漓;每次我把柴火用藤条捆好背往山下时,又感到沉重的柴火压得我脖颈胀痛,浑身又痒又难受。我砍柴时的这副狼狈模样,经常会遭到小伙伴们的奚落,甚至有时连姐姐也会骂我无用。
为了逃避小伙伴们的奚落,我只好独自上山砍柴,最开始在寂静无人的山上我一个人很害怕,但很快我就发现了独自砍柴的好处。
以前跟小伙伴们结伴上山砍柴时,大家一到山上便像比赛似的挥舞柴刀,几乎从不会歇气休息。我被大家的劲头裹挟,也只好手忙脚乱不敢松懈,拼命想跟上大家的节奏,因此每次我都感到疲累不堪。而现在独自上山后,我不再用追赶别人的节奏,想歇气便歇气,明显感到轻松了很多。当然,这样的弊病是效率不高,我背往山下的柴火经常不符合妈妈的要求。
妈妈为此几次要动手打我,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妈妈每次都是手掌高举然后又轻轻落下,更何况妈妈还很容易被忽悠。
自从独自上山砍柴后,我经常两手空空从山上下来,骗妈妈说我砍的柴火放在山上晒,等过几天柴火干点后我再背回家来。妈妈经常忙得忘了我的柴火,有时记起来向我索要柴火时,我便从我家屋后的那个柴堆里面,翻出一捆妈妈姐姐或者我自己以前砍的柴火,摆放在柴堆最外面向妈妈交差。每次妈妈都不但没看穿我的把戏,还会高兴地夸我能干。
因为妈妈容易应付,从此我上山砍柴就更加不努力了;我经常会带本连环画去山上看,经常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白云苍狗发呆,或者一个下午都在山上寻找茶片和野果吃。山上寂静无人,整座山里只有虫鸣鸟唱,让人感到格外宁静。凉爽的山风迎面拂来,带着浓浓的花草清香和沁人心脾的泥土气息,使人心旷神怡。我经常在山上留连忘返,感受到难得的自由自在。
我除了独自上山感到放松,我最喜欢的乐趣还是去河里玩水。
清江河从我们村前流过时,河面并不是很宽,河水也不湍急,在上游水浅处,许多地方河床裸露水面,人们踩着河卵石便能趟过河去。只有雨季河水泛滥时,整条河道才会布满湍急的水流,人们过河只能从村口那座木桥上过。
因为河水不深,一到夏天我们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去河里玩耍。一些手脚敏捷的孩子喜欢在上游水浅处,翻动河卵石捕捉螃蠏和鱼虾。一些水性好的孩子则会去下游木桥下面,河水最深处游泳玩闹。而我则喜欢跟着两个表哥,在中游河水不深的地方戏水玩耍。
一开始我不会游泳,只敢在河水没膝处,用手抓住河底的卵石,把身体没入水里潜水玩。许多人潜水都不敢睁开眼睛,我潜水却喜欢睁开双眼。每次在清江河里潜水,我就会看见灿烂的阳光穿透河面,在水里形成万条丝状光纹,把水底的河卵石照的清晰可见。河水十分清澈,似有若无,几只小虾米宛若飘浮在空中,停在我头顶前方一动不动。当我想靠近它们时,它们又扑地一下,弹出老远去了。
后来我在河里胡乱扑腾,慢慢学会了狗刨式游泳。学会游泳后,我也敢跟着别人去木桥下面游泳了。木桥下面水深没顶,河水幽邃发绿,刚学会游泳的我有点忐忑害怕,每次我都是在水里扑腾几下又赶紧游到岸上来。直到我的狗刨式日渐娴熟,我才敢像别人那样,游到对岸然后又游回来。
在木桥下面游泳使我很兴奋,因为我发现村里的孩子虽然都喜欢玩水,但敢去木桥下面游泳的却没几个。每次我在木桥下面游到对岸又游回来时,都有一种探险成功的成就感。而每次跳进木桥下面充沛的河水里时,我就感到冰凉的河水使人格外舒畅,仿佛投进了母亲的怀抱有种温馨的感觉。这种舒畅的感受至今令我恋恋不忘,现在每到夏天我便会跳进东江湖或湘江,去寻找这种投进母亲怀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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