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们小时候实行八年义务教育制,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那时我们学校还没有设立小学六年级,因此我们五年级结束后就直接升入了初一。

初一重新分班时,黄小毛没有跟我分在一个班,元建武则据说是转学去新区市立中学上学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跟他打过交道。

只记得大约是九三年时,我曾经见过元建武一次。那次我在资兴武装部参加民兵训练,忽然看到他出现在武装部民兵宿舍二楼,嬉皮笑脸似乎在调戏武装部那个最漂高的女服务员。

当时我正在宿舍三楼走廓上,我一眼就认出了元建武,虽然六年未见,但我一见到他便立刻勾起了心中的仇恨。我决定下楼去收拾他,那时我已经在道上崭露头角,已经有了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勇气。

正当我准备下楼时,元建武抬头也看见了我,他似乎发现了危险,我还没下楼他转身就不见了踪影。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直到今天我依然恨他;也许有人会说我鸡肠小肚,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但如果你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我相信你很容易感受到我那时被霸凌的痛苦,很容易体会我那时每天提心吊胆的恐惧,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至今我还怀着刻骨的愤恨。

初一班上没了王小毛和袁建武这让我感到很幸运,但很快我又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我们的班主任依然是五年级那个班主任,依然还是那个对我很刻薄的中年妇女。

我们班主任姓段,她是北方人,身材圆滚,五官轮廓也很圆润。她经常站在讲台上,一只手叉着腰,指着下面某个同学厉声数落。她生气喝斥我们时,那气度很有点将军风范,因此我们私下里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段大将军”。

用“段大将军”这个绰号去称呼一个女教师,说实话的确很不礼貌,但就凭她在我们面前的所作所为,我认为她也值得我们这样不尊重地待她。

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很多教过我的数学老师都对我很和蔼,他们让我感受到了被欣赏的温暖。但别的科目老师却让我难有好感,因为他们大多对我很严肃,甚至个别老师对我态度还很恶劣。站在我的角度,小时候我很容易会把教我的数学老师归类为好老师,而把别的科目老师归类为坏老师,但现在我知道这不客观,因为我明白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老师。

数学老师因为我反应快成绩好而对我态度和蔼,但他们对那些差生也会和别的科目老师待我一样,脸上满是嫌弃。同样别的科目老师虽然对我不好,但他们对那些成绩好的优生也同样态度温和。嫌差爱优,区别对待,是许多老师的德性,他们这种德性不知伤害了多少孩子的自尊,不知寒了多少莘莘学子的心。

当然,我们广大教师队伍中还是有许多值得让人尊敬的好老师,他们的好并不只是某个学生站在个人角度去评判的好,而是有相对客观公正的标准。但我们的班主任无论是以我个人的角度,还是用客观公正的态度去评判,我认为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师。

虽然我们班主任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师,但如果我口口声声称她为“段大将军”也的确太不礼貌了,但要我喊她段老师我又认为她不配,因此我决定以姓名称呼她,我认为这样还算对她保持了一点尊重。

我们班主任名叫段艳玲,名字是个好名字,但她本人却全无名字寓意的那份艳丽玲珑。她眼睛很小,看人总是乜斜着眼睛,在我们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段艳玲我几乎没见她笑过,她似乎对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特别是我们班上那些显得比较成熟,而又稍微爱打扮的女生,段艳玲对她们格外反感。段艳玲心情好就会不理睬那些女生,一旦她心情不好就会忽然指着那些女生骂道:“你看你那个死样子,小小年级就打扮的那么妖艳,长大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东西!”那些女生被她骂的莫名其妙,满脸通红,性情软弱的立刻就会忍不住哭起来,性格要强的则憋着气不吭声。

段艳玲除了不喜欢她认为是妖艳的女生,她也不喜欢班上那些调皮的男生,但她对那些调皮的男生相对还算比较尊重,因为她很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训斥他们,只是一旦发现他们在课堂上捣蛋,立刻就会不耐烦地冲他们吼道:“出去!给我滚到外面走廓上去!”然后就对他们不闻不问,只管继续给我们上课。

段艳玲最讨厌的还是我们班上那些穿着邋遢的学生,对这些学生她几乎无所顾忌,每次批评这些学生都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脸上挂着满满的嫌弃,用手指戳着这些学生的额头,极尽贬斥地数落道:“你瞧你那副邋遢样,像个什么东西!你就不能穿干净点吗?你就不能穿好点吗?你就不能穿的像个人样吗……”

我是我们班上穿着最邋遢的那一个,因此段艳玲对我十分厌恶,虽然我的成绩在班上还算不错,在她教我们的五年级下册,我最好的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五,只比排在我前面的向东海少了一分。但段艳玲对我和向东海是两个态度,她认为向东海阳光上进,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而我则是一个邋里邋遢,不思进取的讨厌鬼。

段艳玲教我们语文,语文本来是我除数学外最喜欢的科目。上语文课时,我经常会被课文中那些生动的故事、优美的词句和感人的哲理而陶醉。但我有个缺点是记性不好,语文课本中的许多知识我都不能背诵和默写,因此我语文考试成绩始终只是一般,因此段艳玲也就愈发讨厌我了。

段艳玲对我的厌恶毫不掩示,她想什么时候批评我,想怎么数落我都随心情而定,甚至有时会在课堂上毫无征兆地向我发难。

记得有天她正在给我们上课,那天她讲的课文是《老山界》。段艳玲虽然师德不行,但她教学能力还可以,没次她给我们上语文课,都是先声情并茂地给我们读一遍课文,然后再逐一给我们讲解课文中的词句、段落和中心思想。

那天阳光明亮,上课铃响后所有的学生都回到教室里,学校一片宁静。段艳玲来到我们教室里,经过例行的老师好同学们好后,她要我们翻到《老山界》这篇课文,然后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篇课文的作者,就开始给我们朗读《老山界》。

段艳玲声音响亮,吐词清晰,朗读声十分悦耳。同学们全都跟着她朗读的节奏低头看课文,教室里静悄悄地只有她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回荡。

段艳玲捧着语文书一边朗读,一边在我们中间来回踱步。正当我沉浸在红军翻越老山界夜行军的情境中时,忽然发现段艳玲站在我面前停止了朗读。我感到奇怪,抬头发现段艳玲正死死盯着我的衣服前襟,脸上满是我熟悉的厌恶表情。

我立刻紧张起来,那时我们学校没有校服,学生上学都是穿自己的衣服,学生家境从他们的穿着上一眼便能看出。那些土生土长的矿山子弟大多穿着时麾漂亮,而农转非上来的学生则大多穿着寒酸土气,并且不注重干净卫生,衣服上经常有污渍斑迹。段艳玲对不注重干净卫生的学生很反感,我明白她如此盯着我看,一定又是在我衣服上发现了让她恶心的脏东西。

果然,段艳玲忽然伸出食指,指着我胸前问道:“哎哟,恶心死了!你那是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早上吃早餐时不小心把稀饭水弄到衣服上了,在我衣服胸口处留下了一块白色的污渍。我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地答道:“是我吃早餐的稀饭水。”

同学们全都不再看书了,都抬头看着我,他们似乎觉得我嗫嚅回答的表情很滑稽,都哄堂大笑起来。

段艳玲却没笑,她依然站在我面前乜斜着眼睛瞧着我,眼里满是看不惯我的神色又问道:“你家就那么穷吗?早上只有稀饭吃吗?”可是不等我回答,她那双小眼睛又忽然大睁,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我的衣服大声嚷道:“哎呀呀,真是太恶心了,你那是饭吧?”

我再低头一看,原来是我胸前扣子上粘有一颗白色的饭粒,饭粒形状十分清晰,已经风干变硬。我急忙伸手把那颗饭粒扯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前领,担心上面还有见不得人的污渍。

段艳玲撇着嘴讥讽道:“扔掉多可惜呀,留着明天吃不好吗?”

同学们又哄堂大笑,更加兴奋地看着我和段艳玲。

我面红耳赤,感到同学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像一道道利箭,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如此当众被段艳玲指出身上的邋遢,让本就为自身状况和家庭境遇感到自卑的我,更加自惭形秽,觉得生无可恋。

我感到很无助,我有点想哭了。

段艳玲依然冷冰冰地看着我,她发现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脸上对我厌恶的表情又添加了几分鄙薄。她忽然曲起手指,狠狠在我头上敲了几个暴栗,边敲边骂道:“你怎么这么脆弱呀?说你两句就要哭!你简直是个废物!”

段艳玲骂完就结束了对我的羞辱,她重新回到讲台上,用手拍了拍讲台朝下面喊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课!”然后她又抑扬顿挫接着朗读课文了,同学们又纷纷低下头看自己的语文书了。

我也看着自己课桌上的语文课本,可心思再也无法回到书本上了,我心潮起伏,低着头默默为自己感到屈辱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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