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同学的霸凌和老师的羞辱给我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那段时间我极度痛苦,痛苦到一度想要自杀,只是因为缺乏勇气才没有采取行动。我也曾经想过向爸爸妈妈求助,但很快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知道爸爸不会帮助我,任何时候我跟别人发生了矛盾,爸爸都是不管因由第一时间就会责骂我,如果告诉他黄小毛和元建武他们霸凌我,爸爸只会责骂我:“你不去惹他们,他们怎么会欺负你?”而跟爸爸说段艳玲羞辱我,爸爸更是会说是我调皮老师才不喜欢我,在他眼里老师永远不会错,他们训斥、责骂、甚至体罚我们都是为了我们好。

爸爸让我对他不敢抱希望,妈妈也同样让我不敢抱希望。妈妈虽然很疼爱我,她如果知道王小毛和袁建武他们那样欺负我,她必定会暴跳如雷去找他们算帐,就是段艳玲对我的羞辱妈妈如果知道她也不会肯,但妈妈解决问题的手段太过激烈,而她的力量又只是一个农村妇女,我担心她泼辣的行为不但不能帮我解决问题,还会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丢脸。

对爸爸妈妈的失望使我对他们产生了怨恨,我恨他们不能保护我,我恨他们没有给我优渥的家境,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让我在这个世上受苦。当然我的怨恨里面更多的是指向爸爸,因为我认为他是一家之主,我所遭受一切痛苦的根源我认为都在他身上。

我认为爸爸如果不那么老实,能够像妈妈说的那样圆滑一点,我们的家境也许就会好一些;我认为爸爸如果性格不那么软弱,能够像伍伟豪他爸爸那样强硬,元建武他们也就会像对伍伟豪那样不敢欺负我;我认为爸爸如果不那么懦弱无能,我就会对他引以为豪,我在人前也就不会那么自卑;我甚至还认为如果不是爸爸下巴那么突出,我也就不会被人嘲笑长得像“北京人”。

那段时间爸爸在我心里一无是处,他让我深刻体会到一个强大的父亲对孩子的成长有多么重要,后来我和老婆相爱后我暗自发誓,如果我不能创造让孩子衣食无忧的优渥家境,如果我不能强大到给孩子足够安全的安全感,那么我就永远不要孩子,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小时候埋怨爸爸那样埋怨我,既然把他生下来又让他在这个人世间受罪。

因此当儿子降临到我家时,之前我们其实已经放弃了几个小生命。当然这是后话,在被同学霸凌和老师羞辱,我生命中那段最黑暗的时刻里,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感到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学习和生活都毫无乐趣可言。但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也决定要反抗命运对我的不公。

可如何反抗呢?我知道爸爸、妈妈、学校和法律全都靠不住,我只能靠自己,只能靠自己的拳头!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当然这种极端的反抗是我后来走入社会以后才采取的手段,在我最开始产生反抗的念头时我很天真。那时武侠小说和武打动作片十分流行,这些小说和影视剧给我深度洗脑,使我相信中华武功天下无敌,使我崇尚侠义精神,向往替天行道除恶扬善。在这种天真的思想下,我决定练习武术,决定练好武功便去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暴揍袁建武,甚至暴揍段艳玲。

我知道爸爸不会支持我练习武术,而妈妈又没钱送我去武术馆学武,于是我只好去书店买了一本教人练习武术套路,书名为《少林武功》的书,然后照着书上的讲解一招一式偷偷练了起来。

许是反抗的决心太强烈了,以前五体不勤、并不喜欢运动的我练习武术却格外能吃苦。那时我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床,起床后就轻手轻脚一个人来到我们家属村后面那座小山上,先是站马步和打沙袋,然后是练习武术套路,一直练到天亮后便赶紧下山回家,骗爸爸说早上跑步去了,然后吃了早餐便去上学。

下午放学后又赶紧从学校跑回家,把书包一放又跑到山上去练武,练到快要晚自习了才赶紧从山上下来去学校晚自习。下了晚自习后我又会跑到山上练武术套路,一直练到十一点才回家睡觉。

那时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几乎没有一天松懈,甚至连春节我也会跑到山上嘿嘿哈哈地练习武术。因为我的勤奋刻苦,武术套路被我练得有模有样,什么南拳北腿,刀枪剑棍,我都能演练的呼呼生风。而马步这项格外需要体力和毅志力的武术基本功,我更是从最初的站立不到一分钟,到后来一口气能站十分钟,经常在寒冷的冬天我都站马步站的头冒热气,大汗淋漓。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为自己那时的刻苦精神有点感动,但武术套路其实就是一种舞蹈,并不具备实战功能,因此虽然我从小学五年级一直到初三毕业,扎扎实实练习了四年武术,但却依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我身手比一般人灵活,也会一些普通人做不了的动作,比如鲤鱼打挺、前空翻,倒立行走等等,但我想要的以一敌十的功夫却始终没学会,因此我在别人面前也依然还是那么胆怯和懦弱。

到初三时我终于明白,那些影视剧中的霍元甲、陈真、杜心武、黄飞鸿、海灯法师等武术大师的功夫都是演绎,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靠练好武术去反抗霸凌,去暴揍元建武是多么的天真,于是我逐渐对练习武术没了热情。初三毕业我进入技校后,我还断断续续练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彻底没再练武术了。

武术从我心目中跌下神坛,是我第一次对事物假像产生了怀疑,第一次知道过于夸张的东西都不值得信任。但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依然还有许多愚夫蠢妇,对那些既给别人洗脑又自我催眠的所谓大师深信不疑。

武术虚幻的泡影迷惑了我整整四年,就我练习武术的目的来说是走了弯路,但练习武术也并不是毫无益处,最起码练习武术不但使我意志力变得坚强,也使我的体格比一般人要好;如今我虽然五十岁了,但却体形匀称并且有六块腹肌,当然这主要是我经常去健身房的效果,但如果没有练习武术给我打下的身体素质,恐怕我也会像健身房里某些胖子那样,再怎么充值女教练的私教课依然还是大腹便便。

除了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得到锻炼,练习武术还让我有过一次终生难忘的奇遇。那次奇遇太过玄乎,说出来也许没人会信,但我很清楚那晚的遭遇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记得大约是我读初二的一个晚上,那晚应该是夏天,因为我记得那晚天气很热。

那晚没有月亮,天上繁星点点光线黯淡,我和往常一样下晚自习后又跑到山上练武。来到山上后我先是站了十分钟的马步,然后做了一些翻扑跌跃的基本功动作后,便开始打我已练熟的各种武术套路。随着我的冲拳、踢腿、猫腰、转身、腾挪,一时间寂静的山林里响起了我的拳脚风声,以及我偶尔低吼的助拳声。

起先一切正常,可正当我练的满头大汗,沉浸在练武的痛快中时,我忽然感到旁边的一棵山茶树下好像有个人。

我十分奇怪,这么晚了山上怎么还会有人?于是我收住拳脚,定睛往那棵山茶树下望去。我发现山茶树下虽然光线昏暗,但树荫下分明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坐在那里望着我,那人的五官身形虽然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但我却清晰地感觉到那人是个妇人。

这么晚了她还在山上干什么?我愈发奇怪,于是猫着腰,睁大眼睛,向着那棵山茶树一步一步地走去。然而当我走近那棵山茶树时,我眼前一花那人忽然不见了,可一抬头,我又发现那人坐在前方不远的另一棵山茶树下。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在黑暗中我判断距离有误,于是又猫着腰,大睁双眼,向前方那棵山茶树下走去。但当我走到前方那棵山茶树跟前时,眼前又猛地一花,那人又不见了,而猛然映入我眼帘的却是山下的虚空处,在夜晚的漆黑中现出一片白茫茫的淡光。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把山下的空白看成了人影?

我暗自狐疑,但就在几乎是那人一晃不见的同时,我忽然感到前方有一个东西向我猛扑了过来。我急忙侧身往旁边一闪,听到那东西划着我的耳朵忽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接着急速飞向空中,在空中转了个弯,又哧地一声飞落到前方那片小树林里去了,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也许刚才只是一阵风吧?我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抬头往四处看了看,发现整座山上一片沉寂,一棵棵山茶树立在黢黑的阴暗中声息全无。

也许真是我看花了眼吧!我又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整座山上都不再有动静,便准备退回到原来那块空地上去继续练习我的少林功夫。可就在这时,前方那片小树林里突然响起了“哎哟啊”的神吟声。神吟声很明显是个妇人的声音,她似乎是受了伤,在前方那片小树林里以每隔五秒钟的频率,很有规律地拉长着喉咙,用叹息的腔调发出一声又一声“哎哟啊”的叫唤声。

读者看到这段文字也许会产生恐怖的联想吧?但很奇怪那晚我一点都不害怕,至始至终都没有联想到让人恐怖的东西。我听出那神吟声的音质和音调分明是一个受伤的妇人,不禁便为她担心起来。我本想走进前方那片小树林里去,但那小树林里面阴森黑暗让人有点害怕,于是便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原地向着小树林大声喊道:“喂,阿姨,你怎么啦?”

然而我一喊叫,那妇人的神吟却立刻停止了,山上也立刻又陷入了一片死沉的寂静中。我感到那妇人好像是被我的喊叫吓了一跳,她似乎正在侧耳倾听。

我见妇人没有回答我的询问,于是又望着小树林更加大声地喊道:“阿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山上?你是不是砍柴扭到脚了?要不你先从小树林里爬出来,我背你回家去好不好?小树林里太黑,我不敢进去。”

小树林里死一般的沉寂,那妇人既没有爬出来,也没有回答我的喊话,她似乎依然在侧耳倾听我的喊叫,对我接下来的“阿姨,你怎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好吗?”“阿姨,你家住哪里?要不要我去通知你家里人过来?”等喊叫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对我的喊叫不耐烦了,又自顾自仍然拉长着喉咙,用叹息的腔调有规律地神吟着:“哎哟啊……哎哟啊……”

我见那妇人不理睬我,又喊了几句“阿姨,你的伤到底重不重?”“阿姨,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之类的话终于失去耐性,我估摸着快到十一点了,便扔下一句:“阿姨,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然后就下山回家去了。我下山时,那妇人依然还在那片小树林里有规律地叫唤着:“哎哟啊——哎哟啊——哎哟啊——”

从山上下来后,那妇人的神吟声终于在我身后消失了,然而就在我即将进入我家楼梯口时,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一下虚了,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后面追逐我,使我心里突然感到很害怕。我急忙快速跑到二楼用力敲家门,见妈妈打开门便迅速闪进屋里。妈妈一边关门,一边关切地看着我问道:“你干什么去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刷白?”

我喘了口气,强装镇定地对妈妈说了声没干什么就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我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起来我也没什么异常,依然照常上课读书,照常去山上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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