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卫开始紧张了，他继续说：“大娘，是庆王听闻金老病重，特地派我前来送药。您若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恐怕……”
老妪沉默了片刻，无奈说道：“好吧，请你进来。”
庾卫见门被微微推开了，道了声谢，向老妪深深地作了个揖：“敢问大娘，您是金老的什么人？”
“是他的内人。”老妪并不愿搭理他，敷衍地回答。
庾卫只好又笑着说：“麻烦您帮忙引引路，带晚辈去见金老。”
“他现今不在家，你先去客堂上候着吧。”
‘不在？明明长着病……’庾卫心中疑惑，但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来到客堂上，拿了张椅子坐了。
尚未等上多久，庾卫实在闲不住了，当即绕过堂后，走进院子里，偶然在一间房舍前驻步，听着里面似乎有一点动静，登时警觉起来：‘莫非金老藏在此处？’
他不想再耽误时间了，直接将门推开，却不曾预料——眼前站着的，竟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穿着深青色的圆领袄裙；只是未及看清脸庞，她就慌乱地低下头去。
庾卫愣了一会儿，但也没太在意，开口问道：“抱歉。敢问姑娘，金老在……”
话没问完，那女子已羞涩地跑了出去。庾卫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懊悔地叹了口气，只好沿原路回了客堂。
他刚刚转过屏风，却听得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哈哈，庾主事，你终于来了。”
庾卫抬起头，见金焕好端端地站在中央，腰杆挺直，根本不像生重病的样子，弄得他不知所粗了。
金焕趁他发怔的工夫，一把夺来他手中的药物：“这东西，不需要了。”
“看来，这都是您所布下的局……”庾卫额头沁出几滴冷汗，“那您之前是在防谁呢？”
“实不相瞒，老夫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疑案，想搞清楚令尊的种种事迹，你来了，我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你走。但第一次见面时，我顾忌许心成，因他与田声淳有交情；第二次虽只你我二人，但别人万一看我们走得近，无意将消息走漏，传到狄梦明耳边，大事就坏了。”
“您先通过只言片语，引起我的焦急；再故意遗漏行李，让我搜查出清单；再装病归家，使我独身至此。步步为营，神哉妙哉！”庾卫佩服地抱紧拳头。
“不敢当，若其中有一二脱节，如何成功？亦天意也。来，我们坐下说罢。”金焕满面春风，伸手请庾卫坐了。
“晚辈闲走的时候，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子，不及与她言语，她却跑开了。不知是您什么人？”
金焕笑道：“她是我的养女。生她的家里本来衣食富足，但到她六岁的时节，爹娘相继离世，妾室又不愿抚养，打算交给他人。而我膝下只有一子，还常年在外做生意，深恐晚景凄凉，才将她认为养女，视如己出。如今年纪二八，尚未出阁。”
庾卫轻轻一笑：“原来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看来晚辈冒犯了。”
“无妨。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庾卫思考片刻，问道：“您对归德口之事有什么了解？”
金焕眼神坚定，丝毫没有飘忽：“何止了解？老夫当年可是完完整整地经历过了。”
庾卫紧掐着一根手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那时风沙很大，风沙很大，大得不一般……”金焕反复念叨着，好像稳定心神的符咒一般，“正因如此，我预感到那是个不普通的日子。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关，在塞外安营扎寨；到了晚上，你爹就提议要去归德口慰问墩台的官军，特意点了三个人跟随：狄梦明、刘多略以及老夫。”
“等等！”庾卫寒毛倒竖，“狄参将吗？”
“是啊，”金焕点头，“他与你爹配合得好，你爹才点了他。”
“此后……是谁杀了我爹？”庾卫急不可耐，他感觉已经接近真相了。
“我们就在归德口墩院过了夜，”金焕说着，呆滞的眼神看着远方，“此后……我睡得太死了。次日，墩军们报来了庾公身亡的消息。”
庾卫心底即将爆发的烈火被一桶冷水彻底浇灭。他不能相信，直勾勾地望向金焕：“老先生，你现在转头，盯着我的眼睛说。”
“哦。”
金焕伸了伸衣袖，端坐起来，直视着庾卫那颤抖着的目光。四目相对，许久不曾移动。
“我讲得全部是实话，没有半句虚假。”
庾卫失落地垂下眼皮：“这种事注定不会顺风顺水……也罢，我提点别的问题。”
“比如这个，”他拿出袖筒中的清单，翻了个面，“梅思古是谁？”
金焕往椅背上一躺：“这是你爹来宁夏的缘由。你爹一直是正直不畏死的清官，只到他害死了这位地方上的官员。后来，他儿子为了报仇，来刺杀令尊，被朝廷抄灭了全家。从此事开始，他就变得郁郁寡欢，主动要求来到了宁夏。”
“这也只是您的猜测吧？来这里不一定与那件事有关。”庾卫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令尊亲口跟我说的。他还说，梅思古这个名字，他永远都忘不掉。”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庾卫，“况且老夫有他的亲笔文书作证。哈哈，都存了几大箱子，这真是老夫拼着命拿来的。”
这是能够往前跨越的一大步。庾卫费了半天力气，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但他似乎仍怀顾虑，不敢前进，反而胆怯地问了一句：
“我的父亲……真如我心中所想的那样吗？”
金焕微笑着摇头：“我并不知道你内心的想法，但事实究竟如何，亲眼看一看不就明白了？”
庾卫不敢去想，父亲是坚白还是污浊，高尚还是卑鄙，抑或两者兼备？如今的选择不仅关乎着父亲的形象，还关乎自己素来追求的信念，该变成何种模样，是否会由此动摇。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向金焕说道：
“请您带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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