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老旧的大门吱吱地打开了，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地板上也满积着灰尘。
“这是家里的旧库房，”金焕跟着庾卫后面，解释说，“已经许多年弃置不用了。你稍稍忍受一会儿，我替你拿放信件的箱子来。”
庾卫环顾四周，没个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站在那儿等待；不移时，金焕将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木箱从阴影里拖了出来，吹了吹双手沾染的灰尘：“这里就装着你爹写的东西了。你打开看便是。”
庾卫轻轻闭眼，调整了一番情绪，就蹲了下去，掀开箱子，双手颤抖着揭开其中一封，字迹稍显模糊，他不禁眯起眼睛，费力地看。
“为何收信人的名字……全被涂掉了？”庾卫回头，疑惑地问。
金焕撇了撇嘴，说：“这些书信都是在你爹的府邸上找到的，根本没送出去。大概是你爹不愿让外人知晓，惹来灭门之祸，故而如此吧。”
庾卫接受了他的猜测，也就不再多想，专心致志地看了下去：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又免不了应付酒席，馈送节礼，还要照顾照顾幕客、同僚们……珍馐厚礼，尽是生民之膏血……我整日顺从这些规矩，不作反抗，纵使清廉有何用？忠直有何用？’
庾卫看到末尾，眼眶渐渐红了，嘴唇也颤抖着。他读着那几行文字，好像从中听到了父亲沉重的声音，似乎近在耳旁；他再难稳定住情绪，疯狂地翻动起箱子里的书信，哗哗的响声一阵接着一阵。
此时，窗外悄悄走过一个人影，正是金焕的女儿。她听到库房内有人声，特意停下步子，见庾卫如发狂一般，便好奇地注视起来。
庾卫又拿出另一封信：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兵部近来议事越发频繁了。一议就是两三个时辰，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混话，煞有其事地装着正经，散会后还要四处禀报。对了，还得小心那个的党羽、这个的党羽……我当官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借着手头的权力，多做几分为百姓的实事罢了。且忍一忍这样的日子，我依旧坚信，只要穿上这身官服，便有改善现状的可能；脱下它，就只剩逃避一条路了。’
庾卫叹了口气，眉间忽皱忽平，缓缓地合好书信。他失神地望着箱子，身子一动不动。
“庾主事？”金焕轻声提醒。
“庾……”
他的话没说完，庾卫突然将一捆书信抵在额头，失声痛哭：“父亲，父亲……”
他此前遭受的各种打击，以及累积起来的郁闷，终于在此刻彻底迸发了。父亲的模样不再虚幻缥缈，变得如原先那样真真切切；而现今的事又与旧时的事交织于一处，使他在一片黑雾中觅得方向——自己探求的一切并没有错。
金焕女儿静静地观察着，见他哭得如此哀痛，又不断念叨着父亲，不由得也被触动了内心，想起自己幼时的事情来。她忍住涌上的眼泪，看庾卫看得更加专注了，仿佛要真正体会他的内心一样。
“多谢金老，”庾卫不敢过度悲伤，很快恢复了平静，“您使我不再动摇了。父亲教给我的，我会继续秉持下去，他那不明不白的经历自然也要追查到底。从头开始吧，先从那个梅怀古查起。”
“与我无关，是你有这份执著的心，肯等到拨云见日、打消疑虑的这一天。若换常人，恐怕早已前功尽弃了。”说罢，金焕笑着扶起庾卫，偶然间却瞥到了屋外的女儿，脸色陡然一沉；后者赶忙退了下去。
“难得您搜集了这么多家父的笔迹，”庾卫望着身后堆积如山的文书信件，感叹说，“不知您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每当我看到这些旧物，便瞬间想到跟随庾大人的日子，”金焕饶有兴趣地说着，眼睛里有了闪烁的光芒，“那时，老夫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怀着数不尽的热情，面对的是一片辽阔坦荡的大道！仅仅因为那次变故，使我的生活全改变了，如野狗般乞食，做着一文不值的事……所以我急切地渴求真相，这一点点希望甚至支撑着我苟活于世！”
“但我感觉力不从心、时日无多了，”金焕指了指满头的白发，“调查的进展越来越慢，我害怕死在真相揭晓的前夕，成为永远的遗恨。所以才引你前来，想把这个责任托付给你；如果你的动作快一些的话，或许我就能……”
“晚辈一定尽力，”庾卫作了个深揖，“日后还会回来看望您的。”
金焕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亲自将庾卫一路送到了门口，多嘱咐了几句应对庆王的话，便转身回到府里了。
他立刻将养女叫到跟前，训斥她道：“明秋，你一个小姑娘家，关心那些事做什么？老夫教你读那么多书，不是让你管官场的事！”
金明秋跪伏在地，却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抬起一对剑眉，说道：“除了在王府，爹整天就为这些事操劳，纵算明秋不问，也该知晓了。”
“你能知道什么？”金焕气得够呛，但还是沉心静气地说话。
明秋重重地叩了头：“女儿知道，您没向那个客人和盘托出。可我很不解，庾定初分明是他的亲生父亲，理应把事实全部告诉他，您为什么故意隐瞒呢？”
“你这个……”金焕满脸通红，一摔袖子，“唉，你要气死你爹不成吗？”
“女儿怎敢！只是看那位客人待您一片诚意，您不能辜负于他。”
金焕拍着膝盖，大笑几声：“听明秋的弦外之音，你是对他有意思了？”
明秋顿时怔了一下，又叩了下头，脸上显得有些生气、委屈了：“女儿只是向着大义得一方说话，不曾顾及别的，父亲想到哪里去了……”
“所以我说你不懂，”金焕站起身来，“又扯开什么‘大义’了。我留着这几分话，是为了更好掌控住事情的走向，不致于偏离我的预想，对他也是有利的；何况……他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们，以后还有可能利用你呢，防范着点。”说罢，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