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保长，你来一下。”
康总保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条线，在演武厅里来回踱步。
夏通屈身上堂：“出什么事了？”
“自从我们带保丁来城里操练，军中就突然传开了流言，说什么‘哱总爷将再度出山领兵，西援甘肃’，军门内外还张贴了许多无头告示，也是类似的话。哱总爷的威望甚高，将士们本就愿为他效死力；如今又闹出这一桩事，搅得人心浮动，都盼着哱总爷调过来。”
“上头知道这消息吗？”夏通一边扮作焦虑，一边窃喜：‘庾主事交给我的任务算是办妥了……’
“何止是知道！”康总保叹一口长气，“土文秀土指挥已亲自找我谈话，说消息是从我们保丁这里传出来的，之后又影响了官军，问我该怎么办。这明摆着是将担子往咱们身上扔啊！”
“出征在即，前线又屡屡派人催促启程，土指挥的心情可以理解。下属这就将众保丁悉数叫来，挨个盘问搜查，务必要追究个水落石出！”
“慢着！”康总保急叫住夏通，“先别忙着追查。我怎么觉得……这就是哱家故意传出来的？”
“有可能啊，”夏通继续装腔，“边境太平了这么多年，哱家没了仗可打，自然怕失去地位。好不容易盼来了战事，他肯定想揽为己功。”
“言之有理，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康总保点点头，“况且土文秀是哱拜的义子，他也有可能是在借机试探我呢。我意已决，先任凭着这股火烧起来，不去管它！”
“是！”夏通回应得干脆利落。
渐渐地，流言越传越广，以致不止于起初的几个军营，连大街小巷都出现了文字一样的没头告示。汤万也看到了，他感觉有些蹊跷，便寻着闲暇的时日，到理刑厅去见庾卫，打算问个明白。
“庾主事！我又来了！”汤万掀开帷帘，走进耳房，向庾卫抱了抱拳。
庾卫转过身来，匆匆迎接：“你这回怎么进来的？”
“用夏通的老办法，谎称有哱总爷的命令，谁敢拦我？”汤万笑道，“对了，外边满城风雨，是不是你闹的？”
庾卫一拍掌：“汤军爷真是料事如神！不错，是我特意吩咐夏保长办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让哱家来救我。”
“那我立刻把这内幕告与哱家，他们感激您的恩德，定会前来相助！”
“唉，早着呢，这只是第一步而已，”庾卫似乎胸有成竹，“还未执行第二步。”
他接着说：“流言已经愈演愈烈，出兵日期必然会被推迟，经略府派来催督的使者也必然知觉。一旦他没法回去交差，耽误了战事，头顶的乌纱帽就不保了。汤军爷何不利用他不安的心理，找个机会与他谈谈话？有道是‘先入为主’，他一旦听受了我们的意见，心思就难以改变了。”
汤万捏着胡须，沉吟道：“经略府的人都安排在专门的客馆里，受专人保护，我一介兵丁，如何能见他的面？况且……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兄台只要愿意帮忙，这一切不成问题。你只需……”说到此处，庾卫附在汤万耳边，又说了一大段话。
汤万点着头，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好，我马上行动！”
庾卫还是拽住他：“另外，办完这些事情后，再委屈一下军爷——您能否故意漏出一些破绽，引巡抚抓了你？”
汤万惊讶：“这是何故？”
“要让哱家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他们。这样才算是掌握了主动权！”庾卫兴致高昂地说。
汤万回到军中，见狄梦明在厅上愣着神，连忙下拜：“下属参见狄参将！”
狄梦明浑身一震，反应过来：“哦……你来了。”
“您……在这儿什么也不做，是在想什么事吗？”
“老夫年纪大了，”狄梦明抬起困倦无神的眼睛，“总是动辄出神，已经习以为常。不用管，说你的事就行。”
“近日坊间流言传播甚广，可哱家迟迟不亮明态度，坐视着军心浮动，眼看出兵西援的事就要搅黄了。巡抚素来忌惮着哱家军，故不敢管；众官员唯上是从，当然也不敢管。若没人来把话挑明，万一甘肃那边吃了败仗，朝廷严加责问，大人以及诸多军官都要跟着遭殃！”
“为了大人的性命安危，属下有个提议：向经略府的使者交出花名册，诈称军队已在我营前集结，恭请调阅。待他一来，就说动他去与哱家交涉，或许可以完美解决此事。以小罪避大罪，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狄梦明猛地咳嗽了数声，皱起眉毛：“你口口声声说是为老夫着想，实际上你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给理刑厅的庾卫脱罪吗！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套谎话来，你面对的是栽培你十多年的老上司！”
汤万冷汗直冒，眼皮都控制不住地乱跳：“庾卫被幽禁的消息不曾对外公布……大人怎么知晓的？”
“我怎么不能知晓呢！”
汤万急忙跪地叩首：“下属罪该万死！”
狄梦明颤抖的胡须逐渐不动了，叹出一口长气：“不愧是庾定初的儿子，学得他很像，能得人心，能得人效死力！你现在的样子，多像我当年对庾定初啊……”
“但我最终得到了什么？不过参与了一出稀里糊涂的戏，演了个稀里糊涂的角儿……当年他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能走向更好的结局，但他偏偏把我们带进了一场噩梦！至今仍被此梦侵扰的，何止我一个人！你可能听不懂，我也不能讲得明白，但我不想再看到重蹈覆辙了。”
汤万毅然言道：“汤万我虽然生来是个贱骨头，过得是一穷二白的日子。但我一直怀着侠心侠骨，想多在世上做几件实事，护佑几个堂堂正正的人——庾主事便是。我知道他是干净的，所以要留他的命，道理就这么简单。如果狄大人不信服，下属便长久跪在这里，大不了以死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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