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以后，哱拜却不打算让庾卫走，叫他跟着来到自家的府邸，密议接下来的行动。
庾卫知道这是该讲真话的时候了，急不可耐地问道：“哱老，您的人不是跟我说好了，要直接向经略府自荐吗？为什么反要告知抚台？”
哱拜叹道：“巡抚毕竟是老朽的上司，是需长久共事的，我怎敢贸然欺瞒，自行其是。如今既求之不得，再依前策，亦未耽搁。”
“老爹，时机已晚喽！”哱承恩埋怨道，“刚才咱们的耳目禀报说，巡抚已经派重兵去看守经略府的使者了，面都见不着，呈文还怎么送出去？”
“大不了老夫匹马往前线去，当面跟郑经略商议！”
庾卫皱紧了眉毛：“恐怕抚台不会容许您走出城门半步。”
哱拜靠在椅背上，整了整领口：“老夫倒是可以趁夜里溜出城门……只可惜没人替老夫打个掩护，办这种事情就危险了。”
哱承恩顺势瞥向庾卫，分明是要逼他表态的意思，庾卫心里明白，只好上前抱拳：“庾某愿助总爷一臂之力！”
“哎呀，”哱拜抚着衣袖，“这毕竟是我自家的事，与外人无关；您若执意牵扯进来，万一败露，被问以重罪，岂不毁了大好前程？”
庾卫不敢退步，接着劝道：“哱老若还是怀疑我、防范我的话，我现在就给您写一篇保举的呈文，以表此心！”
这些话正说到哱拜的心坎上，他渐渐微笑起来：“哱某何曾怀疑庾主事的真诚，只是为您担忧而已。但看到您这么想帮老夫的忙，老夫也就不设阻拦了。您的呈文，我会带在身上的。”
“可有另外的吩咐？”
“别让巡抚得知我离开的消息，不能显露一点蛛丝马迹！”
说罢，哱拜又吩咐儿子：“事不宜迟，我今晚就要出城。你赶紧换一批值夜的守军，把我们的人都安排上。”
“是！”哱承恩领命退下。
夜漏将迫三鼓，庾卫封好了早已写完的呈文，在烛光下交给了哱拜。哱拜穿上一身便衣，挑了一匹脚力极健的快马，一溜烟地骑出了街巷，叫守军打开大门，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远了。转瞬间，约莫走过三十余里路，天空已蒙蒙发亮。
因宵禁的缘故，庾卫昨晚在哱府凑合睡了一夜，醒来竟到了辰正三刻，是一次久违的晏起。他倒不怕耽误了什么事，只是担心第一天就走漏了风声，慌忙到巡抚衙署去探看动静。好在没人问他哱拜的事，只是痛责他延误了安排辎重军器的公务。
庾卫暗想：‘哱拜之所以推荐我去管那项差事，无非是利用我刺探下情，我何必太过操心！不如先去行自己的事。’
想罢，他转身走出衙门，访窦独山去了。
庾卫刚到屋门前，听得汤万和独山在里面嘀咕些什么，心生好奇，便停下步子，轻轻推开一点门缝。
“汤军爷，这才过了多少天，您就又来借钱了，”窦独山无奈地踱着步，“我早已说过，最近生意不好，没几两银子可赚！总不能让我拿本钱出来吧？”
汤万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劝：“崇岳，这回儿是庾主事托我来借的。他最近在巡抚面前供职，被各种索取钱财，愈发窘迫，你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陷入困境啊。”
庾卫一惊：‘我何曾托他办这种事？汤军爷素称侠义，怎会……’他有言难忍，旋即大踏步地走了进去：“汤兄！”
汤万一回头，顿时哑然失色、满面羞惭，僵硬地低下头去。
窦独山看出了其中缘故，恐怕起了争执，忙拽住庾卫的衣袖：“你不清楚情形，且莫动怒。汤军爷家里不仅有他浑家，尚有一子一女要养。如今他女儿又遭了场病，为此费尽钱财，炊食都快断了。他没什么邪心思，你多体谅体谅。”
庾卫叹了口气，朝着汤万走过去，只见他的身子在不停发抖，偶尔抬起乞求哀怜的目光。没有了以往的豪迈风度，也不再顶着狄参将心腹的名号，只剩下一个卑贱如泥沙的卫所军人。
“汤兄，你不止救了我一次的命，你急需钱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何必……出此下策呢？我在庆王府略得了些赏赐，正可以用来接济你啊。”
他见汤万不应，只好跑到厢房取了十两银子，将它递到汤万面前，叫他收了。
汤万仍旧颤抖，他抬起头，眼圈已然红了，几滴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神情也因悲伤而扭曲；他挣扎地压抑着哭声，吐着断断续续的微弱气息，接过银子，哆哆嗦嗦放入褡裢。他忘了道一句谢，连庾卫的眼神都不敢正视，屈着身走出了房间。
庾卫立在门口，脑海中恍然浮现出汤万在歇家索贿的一幕，那是自己初来宁夏的时日。
“他这个人，难啊，”他瞅了一眼身旁的窦独山，“要做率直无私的汉子，却不像那些清高士人们有钱有势，能留个进退的余地。空仗着一身侠骨，必然动辄受缚。”
“算了吧，不提了，”窦独山一拍他的肩胛，“我另有件事要跟你说。”
庾卫转过身。
“之前的砚台虽然献给了庆王，但还留着田声淳的那枚印章。我总觉得，你爹这一件遗物放在我这儿，不太能保证安全。万一哪方势力又打起它们的主意，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庾卫摇头笑道：“崇岳还是如此谨慎。但我只信得过你，旁人谁能接此重任？”
“不如……”窦独山凑近来，“放在那个金焕的家里？他是庆王最尊敬的人，没人敢搜他的府邸；也与你志向相合。”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庾卫沉吟半晌。
“敢问金老在家吗？”庾卫捧着一个漆盒，来敲金焕的家门。
金焕的夫人推开门，看他面熟，就给他指了指路：“他在书房看书呢。你朝内院那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
庾卫颔首示谢，沿着青石路走入了内院，很快找到了书房。然而正当他缓步上前时，墙下却走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只好先行避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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