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卫躲在一边，想道：‘那位应该就是之前见到的腼腆姑娘了。’
可他等了半天，仍不见对方挪步，不禁抬眼望去，那姑娘竟一动不动，只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像在研究什么东西似的。他也因此看清楚了那女子的容貌：眉如剑锋，眼如寒星，透露着十足的英气；只是脸庞稍小，举止活泼，才显得有些姑娘气。
“敢问……您是叫庾主事吗？”她近前恭敬地行了个深揖，小声问。
“金小姐，鄙人正是庾卫，今日来给金老送两件东西。不知您有什么事？”
“只不知……您为何那般敬仰您的父亲？”她轻轻地捻着袖口，格外拘谨。
“哦？金老跟你说过我的事了？”庾卫笑了一下，“我崇拜他，是因为我相信他是个一心为黎民的好官，我也愿随着那条路走。毕竟，我们这些人的官俸官禄无不取自民脂，若只顾文人风雅、得过且过，何异于谈笑杀人？”
金明秋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目光愈发地明亮了，还不等他说完，一把就掐住他的胳膊：“庾主事！你来当我的教书先生怎样！”
庾卫虽然一向洒脱不拘，也被这样的阵仗吓得一惊：‘这姑娘刚刚还胆怯着，怎么一瞬间变了性子……这般阴晴不定，真乃平生未见之奇女……’
“您不说话，是怕我付不起钱吗？”明秋嘿嘿笑道，“放心，放心，束脩肯定会给先生备齐的！”
“明秋，你在外面乱喊什么！”金焕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金明秋赶忙将手缩了回去。
庾卫见金焕来到面前，笑着行礼：“金老，你这闺女真是……有趣。”
“让客人看笑话了。”金焕说着，余光瞥了一眼明秋。
金明秋不甚服气，与其父道：“爹，庾主事品行高洁，亦必不乏才识，为何不能做我们家的塾师？难道觉得小女不配？”
金焕被女儿屡屡央求，脚下都迈不走一步，只好连连地答应了，尴尬地看向庾卫：“您看……”
庾卫为难地低下头来：“在下身负公务，庆王处又用着我，整日左支右绌，恐怕没时间再教导金小姐。当然，一旦到了空闲之日，定将来此坐馆。”
说罢，他朝着明秋深揖：“金小姐，希望你能理解。”
明秋脸上虽有些失落，但也打消了原先的念头，点头道：“理解。”
“那就麻烦姑娘暂且离开一下，我和你爹有事要谈。”
明秋叹出口气，默默地走开了，庾卫这才同金焕走进书房，将漆盒打开呈上：“此乃我父亲留下的遗物，烦请老先生代为保存！”
那是一枚纯白色的印章，金焕的眼睛仅仅略扫过去，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把像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兴奋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庾卫道：“这是在下偶然寻见的。另有一块先父使用的砚台，可惜被庆王要走了。”
“我看着底部还刻了人名，是‘田声淳’，老夫曾经跟随的人哪……”金焕端详着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感到有些恍惚，“你有了此物，想必已经知晓更多实情了，不妨跟老夫说一说。”
“其实庾某并没有获得什么进展，只是怕此物被别有用心之人图谋，才特地呈来给金老先生。”
“好吧，”金焕持着印章，频频作一个往下压的动作，根本没专注地听他说话，“反正老夫与你利益攸关，帮你避避祸也没什么。”
“既然如此，晚辈就该忙活紧要的公务去了，不多打扰了，告辞。”
“好，去吧，路上小心。”
庾卫轻松地走出金府，又往拜谒了一番庆王，正当他不紧不慢地行动时，突然在大街上碰见了汤万，倍感诧异，拽来他问：“近日巡抚、总兵督促极严，汝等应在大营操练才是，为何你还在城中闲走？”
汤万笑道：“我还想先问大人呢，您明明被巡抚付以了重任，怎么不肯去办差事？”
“城里的各方势力都视我作争权夺利的棋子，我偏不依着他们的心思，欲进则进，欲退则退，岂不胜过卖力卖命？”
“话虽这样讲，现在你可推脱不掉了。得跟我去城外的演武场，参加总兵带头的誓师仪式。”
“什么？”庾卫板着脸，一瞬紧张起来，“誓师？难道今天就可出兵了？”
“差不多在两日之内了。怎么，你好像不乐意看到这种局面？”汤万疑惑。
庾卫不敢说出哱拜出走的事，便故作满不在乎：“与我毫无关系。只是那次会议之后，哱拜气得够呛，就赌气告病不出了，除了自家儿子谁也不见；我怕他们撕破脸皮罢了。”
幸好庾卫向来面容沉静，没被汤万看出更多端倪，后者竟信了他的话，带他一并前往演武场了。
渐近严寒，残酷的冷风卷动飞沙走石，摇得军旗飘动，红缨乱转，引起阵阵鬼啸般的响音。坐在将台的将军们盔甲齐备，倒不会感觉到冬天的恐怖；而几节台阶下的士兵们，惟有少数的几队精锐，还昂着头颅，高呼着“为大明效死”；剩下的卒子，更不披一件甲胄，只穿着破烂不堪的兵服，浑身发着颤抖，凸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看向前方。
总兵张维忠挺直着腰杆，严肃地端坐在一张方凳上，看起来极显威严，只是头盔戴得歪了，双腿还不停抖着。庾卫坐在他的左侧，扫视下去，狄梦明领着官兵，夏通、许心成领着保丁，认识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总兵站了起来，拔剑喝道：“如今边疆不宁，逆贼跳梁，我等当勇于建功，奋命杀……”
还未等他慷慨激烈的演讲结束，场中忽然发出‘咚’一声大响，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安了。
张维忠的脸色沉得格外难看，默默将剑收回剑鞘；此时，一名骨瘦如柴的保丁被几个心腹拖了过来。
“声音是你弄的？”张维忠咬着牙问。
保丁慌忙跪地求饶：“适才小民又冷又饿，实在站不动了，就倒在了地上……”
“我可不听你的解释，”张维忠背过身去，“来人，将他依照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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