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伏庙

庾卫在杂造局找到了何存介。后者正与作头戴国商议什么事情,见庾卫来了,连忙作揖设座:“所托之事,不知大人办成否?”

“办是办成了,但……”庾卫深深叹息一声,瞅了他一眼,“另有一件急情告诉你。”

何存介知道此地不便说话,即扯开庾卫,与他走到门口,低声乞求道:“万望大人明言!”

“今日我才得了消息,乡里开始戒严了。听说是为了查清冒饷,要把军人家属都叫去审问。只不知你的家人……”说罢,他暗暗注视起对方的神色。

何存介紧皱起眉,焦躁得左右徘徊,一时无计,随即向庾卫跪了下去,就要叩头:“庾大人!何某已没了母亲,不忍看亲人再受困厄了!求求您,说什么也要让我回去一趟!”

庾卫见他浑身颤抖,眼含泪光,皆是拳拳真情,连忙扶起他来:“贤弟,你先冷静,”

说着,他从马背上取过包袱,拿出夏通给的衣服,

“这是巡逻保丁的衣服,你穿上它进村子,绝对没人怀疑你。”

何存介千恩万谢,将衣服披在身上,连辞别的礼仪都忘了,就匆匆出了门。

庾卫望着他的背影,暗想:‘此人忠厚,不像个有野心的人。为何要诈我呢……’他想不明白,只好摇了摇头,先去通知戴国了。

“戴作头,何存介有急事,没法儿奉陪了,让我来转告你。”

戴国放开手中的佛珠,一捶桌子:“他怎么这样!要紧事还没说一半,自己先走了!”

庾卫有了兴趣,近前问:“他跟你议的是什么事?”

戴国笑道:“是有关军中的事。现在军中的兵甲多半年久败坏、不堪使用,而他无处向上司禀明,所以想托我说服杂造局大使,让他代为报请,尽早打造新具。如能办成,则有酬谢可取。”

“您仅是一作头,局使真能听您的话?”庾卫看他自信非常,不禁怀疑。

戴国得意地敲着桌面:“论地位、论富贵,老夫确实一文不值;但要论交结人物的本事,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我与局里的这些人,向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什么摆不平的。”

庾卫仍旧不以为然,劝道:“如今形势不明,各方都心怀鬼胎,不可过分相信他们。一旦有变,绝非您一人所能承载。”

戴国大笑:“局使大人提携我十余年了,连兵备官的酒场都曾叫我去,再提防人家,便是不义了。”

话不投机,庾卫也没了辙,只好择机而退;到门外时,却见众作头都聚在这里等候着,七嘴八舌地嚷道:

“戴老,我们一直欠着您人情没还呢,今天咱哥几个出去喝几杯……”

次日清晨,何存介安全地回来了,将所穿的衣服送还了庾卫。庾卫故作沉静,待打发走了存介,急忙换衣上马,加鞭驰行。

“庾主事,好消息啊!”夏通在厅内相迎,抱拳贺喜,“昨晚他从家中出来后,我派了几个弟兄盯梢,发现他一直往北边走;后来不知怎地,让那厮察觉出风吹草动,就没敢继续跟。我本以为错失机遇,可亲自到那条路上一看——”

庾卫悚然抬头,目光专注。

“你猜怎么了?”夏通搓着手,呵呵一笑。

庾卫转过脸去:“快点说,我没心情听你卖关子。”

“你这人好没意思,”夏通一摆手,“算了,跟你说罢:我远远望着城隍庙的窗户透着火光。我悄悄靠近,见那里已空无一人,只留着根忘记熄灭的蜡烛,以及踏在灰尘上的脚印。”

“我根据情况判断,当晚在庙里的人很多,应该是在秘密商议着什么。”

“保长立了大功啊!”庾卫方才抹开额头的汗珠,“接下来就该破获他们的阴谋了。怎么安排为好?”

夏通舔了一口手指,在桌子上比划:“到时候,我在前门只令一人哨探,将一队人埋伏在后门,等到前面报信,就趁势杀出,控制所有人。何如?”

庾卫颔首:“今晚就按这个方略办。我也跟你一起前去!”

空旷的野外并无一点星光,众人相互之间连脸庞都看不清楚,只得寸步不离,身体紧贴在一起,悄悄地靠近城隍庙的土墙,躲进草堆之中。

庾卫忍受着腐臭的气味,耳边又屡屡听着苍蝇的振翅声,却不敢略扇一下,被它时不时掠过肌肤,就觉奇痒难忍。这样苦苦等了快半个时辰,庾卫快要坚持不住了,忽听前门脚步沙沙地响,原是哨探绕了过来,禀告夏通道:“夏爷,有人进去了。”

“好,都跟我来!”夏通一声招呼,庾卫等人便慢慢挪步,直到出了草堆,方才各自拔出短刀,大喊:“抓人!”前赴后继地踢开木门,冲入庙内,竟然只看见一枝蜡烛颤抖着火光,显现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

“报上名来!”夏通小心翼翼地摆着架势,“没听见吗!报上名来!”

“先把灯都亮起来。”庾卫在旁插了一句,“不然可真把你当成贼人了。”

对面那人方才捧起蜡烛,将供桌上的烛台点燃,瞬间亮堂了不少,自己的模样也变得清晰——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穿着破破旧旧的布衣,脚下耷拉着草鞋,既不像汤万,也不像何存介。众人大失所望。

“诸位爷呀!”

他颤颤巍巍地跪下,双手合十,泪流满面,绝望地打量着他们。

“老爷子你先别怕,”庾卫无奈地安抚道,“你在此可见过一群议事的人?”

“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你他娘就是那些人的帮凶吧!”夏通凶神恶煞地质问,被庾卫一把推开。

老者连连磕头:“夏爷息怒!息怒!小人只是村里的樵夫,并不曾有邪心,只是某日偶然经过此处,见有好几位老爷在这儿饮酒,他们给我好多银子,叫我不要声张;之后我贪图这点小便宜,常常来讨要钱财,万万没有与他们合谋!我什么内情也不知道!”

庾卫又问:“他们每日都来吗?”

“不是。但昨晚上,一个文质彬彬的老爷与我说,大家都立志改了酗酒的毛病,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还不信,谁想……”

“完了!”庾卫长叹一声,“他们这是察觉到了危险,换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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