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卫来到父亲的坟前，周围杂草丛生，只伫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上面刻着‘义烈庾公定初之墓’，背后写着一大串的墓志铭，是官府找来的名流官绅所写。
庾卫无心看那些啰里啰嗦的铭文，坐在坟前，为父亲斟了一杯酒水，洒在地上：“父亲，你的道路错了……如果你泉下有知，就看看现在的宁夏吧，那样的积怨，那样的反抗，是你的理想拯救不了的。我这次前来，算是跟你作‘告别’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汤万在一旁问，“难道甘于落寞？”
庾卫犹豫地放下酒盏，苦笑着：“我给明秋教教书……不也能自得其乐吗。”
他正要再斟一盏，忽听脚步声窣窣作响，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敢问这位小兄弟，你是庾公的儿子吗？”
庾卫回头看去，确实有一人身穿便服，立在树下，年纪约有五十余岁，连忙作揖：“在下庾卫，字弘藩。您是何人？”
“我是镇城里的秀才。”
庾卫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城内最近出了乱子，戒严尚未完全解除，我是被这位将军带出来的。不知您是……”
汤万也挎着刀走上来：“对啊，你的行迹很可疑，若不说实话，只好带你走一趟了。”
“好眼力！”那人捋须大笑，“鄙人乃是平虏堡参将萧如薰的幕僚，名唤杨逊。因堡中粮食短缺，不能久持，所以我偷偷溜了出来，想要投奔贵军。但我怕不受信任，打算找个人将我引荐给刘总兵。不知二位……能否帮忙？”
说罢，他将一纸文书从袖中取出，恭敬献上：“二位若不信我诚意，可即打开阅看。”
庾卫取来看时，竟是平虏堡内的粮簿，大吃一惊，告与汤万。
“原来堡内的存粮不足一个月了……”汤万点了点头，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麻烦杨老兄暂且等待，我与朋友商量商量。”
他拉着庾卫走到一边，悄声说：“周围边堡，唯有平虏堡坚守不下，都是一群忠于朝廷的走狗。忽然有人来降，十分可疑。”
庾卫冷冷问道：“这与我一个局外之人无关吧？”
“但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汤万拍着他的肩胛，“你想想，倘若他真是个奸细，被他看出你我并非一伙人，必然觉得有机可乘，实施策反。”
“他也无法策反我。”
汤万一咂嘴：“可在哱家眼里，你确实是和他见过面了。杀了你，是最保险的选择。”
“我的命不重要。”
“上次明秋姑娘差点儿跟他们玩命。你总不能为了自己的骨气，拖累无辜吧？”
“她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庾卫的眼珠突然一动，咳嗽几声，“好，那我就配合你。”
庾卫便重新走到杨逊面前，开口道：“我与刘总兵有些旧交，我带你去见他！”
三人收拾了祭品，匆匆回到城中，却听见对面那条街喊声大起，打眼看去，竟是一群军士在抢夺财物，追杀着几名落魄的居民。庾、汤二人急忙赶去，只有杨逊站在原地，漠不关心。
“他妈的别跑！以前给官府交税服服帖帖的，老爷抢你点东西怎么了！”那群军汉拖拽着一个老头，拳打脚踢，“快把钱粮都交出来！不然我杀你全家！”
汤万刚刚拔出刀来，对面忽然出现一标军马，当先的人跳下马来，剑指着那群抢劫的军人：“你们老实点！”
“刘总兵……”那群人齐齐跪倒。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事！说！”刘东旸咬牙切齿。
军人们难以启齿，那老汉就哭禀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闯入街巷，挨家挨户地搜刮钱粮，拆屋取木，还奸杀了我的女儿……”
“总兵，前几日不是还允许吗！”那群军户急了眼。
刘东旸听到这句话，心里揪了一下，无言地凝视着手中的剑。
“无论如何……”他又开口了，“我们聚义起兵，是为了扫除奸人，不然和党馨有什么区别！拉到旧谯楼，开刀问斩！”
汤万看了，也是五味杂陈，片刻才带着庾、杨来见：“刘兄，那都是许朝麾下的军马，他素来烧杀抢掠惯了。”
刘东旸郁闷叹气：“许朝同样是哱少爷的心腹，我杀了他的人，可能会引嫌隙啊……”
“刘总兵，你们聊什么呢？”杨逊在身后作揖，“在下是从平虏堡特来投奔的，幸会。”
刘东旸看他献上了粮薄，大喜过望：“走，我们去总兵署慢慢说吧。”
总兵的官署依旧富丽堂皇，没遭到太多破坏，门前刀戟林立，时常走过几十人的巡逻队伍，校场上还传来震耳欲聋的试炮声，几乎把刘东旸说的一个‘请’字给淹没了。
“庾主事，这次你立了一件大功啊！你终于想通了？”刘东旸坐在军案前，笑着问。
庾卫与汤万对了个眼神，笑道：“多亏汤兄力劝，我才改邪归正的！”
东旸敬了他一杯，又转头问杨逊：“杨公所居何职？”
杨逊道：“我是陕西按察司的官员，被派到平虏堡辅佐萧如薰。”
“原来是省城的人，刘某必不怠慢于你。你先在镇城住一晚，待我与众将商议一下。”
东旸又与庾卫道：“庾主事，我等军户的寒舍简陋，怕杨公住不惯，你去和金老通融通融，让他住在你那儿吧。”
庾卫躬身应允，又与他们寒暄了一阵，方才带着杨逊出去了。
东旸将汤万叫到里屋商议，恰逢土文秀巡逻归来，就顺带将消息告与了他。谁知文秀异常激动，当即跪了下来：“刘总兵，时机千载难逢啊！”
刘东旸慌忙扶起：“你是哱老的义子，我是家丁出身，万万受不得这一拜！有事就直说！”
“此人既是在省城做官，必然认得许多高官显贵。若能为我们打通关节，上书辩白，我等奉旨招安，就依旧是大明之民啊！”文秀握着东旸的手，眼含热泪。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