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刚才还有另一个人？”
汤万问完那书办，一下子就想起了庾卫，暗叹‘不好’，眼睛不由自主地四处乱看，“一人之言，不足为据。你们可曾看见？”
有几个兵丁应声答道：“这么说来，我们追杨逊的时候，确实看到过另一个人的身影！”
杨逊见瞒不住了，大声笑道：“我就是放走了人，又能如何！他现在已经脱险……”
汤万信不过他，怕他真把庾卫供出来，赶忙喝止：“你这厮图谋不轨，还要胡言！把他押下去！”
“不如直接押到哱府，严刑审讯！”书办在旁力劝。
汤万当即回绝：“不行！这人骗了我们几天，狡猾得很，肯定会为了保命胡乱攀扯，让我们内部互相怀疑。还是由我慢慢调查，不要惊动上面为好。”
书办点头称是，他便松了一口气，挥手带着队伍押走杨逊，将他送进官署的大牢。
汤万虽还努力表现着镇定，但心中早已杂乱如麻。他生怕自己的紧张被别人发觉，遂向书办说道：“我是个不知文墨的人，审讯犯人的事就不干涉了，全权由你负责。”又吩咐众兵丁：“你们严加守把牢房，不许外人进来。我先去外边歇息一会儿，有事尽管来禀报。”
汤万因此脱身，到客堂里坐下，环视四周，微光闪动，寂廖无声——终于有静心思考的机会了。
他脑海当中涌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保全庾卫。这或许有悖于他的立场，可他更为秉持的是一颗侠义之心，当初起义举事是为它，救庾卫亦是为它，只不愧此二字，便可一往无前地践行。
然而面对的现实是，庾卫的处境很不乐观。毕竟杨逊就住在他家，又是被他引荐的，再加上与哱承恩长久的龃龉，很容易会被置入死地。
‘除了金家，杨逊最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汤万烦躁地搓着眉骨，‘如果有的话，也许可以找一个替罪……’
想到这里，他惊悚地抬起头，却看见一个驼背的道士在自己面前行礼。
“道长，抱歉啊。您什么时候来的？”汤万愣愣地问。
“贫道才来不久。”道士弓身作揖，“敢问刘总兵在何处？烦请引见。”
“您先说有什么事。”
道士答道：“刘总兵鉴于最近杀业深重、怨气弥布，打算让我们与佛子共作法事，超度死难魂灵。因此吩咐我们写一份所需器物的清单，由军府出钱置办。如今清单已经拟好，正欲请他过目。”
谈话间，有兵丁捧着供词走过来了，汤万只好叫道士暂且等候，转头问那兵丁：“查清楚了？”
“嗯，”兵丁点了点头，“那个杨逊亲口说了，是为盗取军情文书，才闯入官署的。”
“这里哪有什么军情文书？”汤万冷笑一声，“也不知从哪里听了个假消息，简直愚蠢至极……”
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格外担忧：‘这下庾卫的嫌疑就更大了……’他无奈地抬起头，不经意间将目光移到了道士身上，猛然转念：‘这群道士，不正是替罪的最好人选……’
可他立刻感到惊愕，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么罪恶的念头；然而它又是何等剧烈地闪烁着。这是否违背了自己坚持的大义？该不该做？若是做了，岂不成了虚伪之人……汤万不敢接着想下去了，生怕引发更加痛苦的疑虑；但现实又推着他，必须作出一个抉择。
兵丁已经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他与道士两人。他冷冷注视着远处的火光，随后咧出一丝笑容：“道长，刘总兵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事，让我代为处置如何？”
道士沉吟半晌，低声问道：“恕贫道冒昧相问，您在起义之后……居何职啊？”
汤万故作平稳地说：“您放心，我乃本镇的参将，是刘爷手下第一心腹。他不在时，署内的大小事务都是我来负责。”
道士并不了解义军的内情，见他言之凿凿，便信以为真了，欢喜地又作了一遍揖：“既如此，明早请您移步城外三清观，与我们广玄道长见上一面，详细商讨作法事宜！”
三清观离着镇城的南关甚近，汤万随着道士走上一条小道，不久已到了道观门口。周围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溪水粼粼流动，偶尔听得莺啼燕语，一派幽静气象。进了门，只见信众云集，进进出出的香客不计其数；大殿供奉着三清神像，奏着仙乐，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好像完全没受兵乱的影响，如一个世外桃源了。
“你们的道长怎么没出来呢？”汤万问。
道士往外瞅了一眼： “他在偏殿和众执事商议要务，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汤万自觉无事可做，便信步走到偏殿，看着其中一间房门关闭得严严实实，想必这就是商议的地方了，于是倚着一边的墙，安心等待。
汤万昨晚都没睡好，等得时间久了，逐渐有些犯困。正在他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房门内一声大喊：“道长！我们道观怎么能屈身效贼呢！玄天上帝在经上说，‘入则移忠孝于亲，出则移忠孝于君’，如今岂可舍弃忠孝不讲！”
汤万一下子有了精神，见没人朝这里看，就悄悄将耳朵贴在门上。
又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堂主，请你莫要喧哗。本道长也是为了大计考虑……”
“我们可无法认同什么大计！请您三思后行！”许多人失控地嚷嚷着。
“难道只有监院在支持我吗？也罢，反对的人都站出来吧……”
‘本以为他们是一群世外之人，没成想对此事还有分歧？’汤万心中纳闷，暗自记下。
“门外何人！”
汤万不小心咳嗽了一下，被里面的人听个正着。他赶忙敲了敲门，郑重地说：“我是刘总兵派来的人，特来商讨作法之事。”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寂静，过了片刻，房门才被缓缓打开，广玄道长正站在他的面前。
“走吧，我去把那份清单拿出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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