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卫回到城中，别了汤万，就准备回金府去。正巧从窦独山宅前经过，见独山拖着一个柴木箱子往外走，累得倚在门板上，连忙问道：“崇岳，你这是干什么？”
独山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最近没生意可做，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准备把几件老旧的衣服和这箱子一并当了，弄出点现钱。”
庾卫叹道：“如今战事方启，管理极严，市集暂时恐怕难开，实在有什么困难，找我来借就行。你也别太发愁，今晚我买几碟菜，陪你喝上几盅，稍解心头之闷。”
独山甚感宽慰，当下与庾卫说定，就先推着柴车，去当箱子了。
等到晚上，事情都忙完了，独山便请庾卫进了厅上，二人对面而饮。酒至半酣，庾卫一边斟酒，一边说起：“我看北门经常有商人出入，常常满载而归，不像是没生意做的样子。贤兄为何沦落到这步田地？”
独山仰天长叹：“他们都是些大商，得以去边市与蒙古人贸易。我无权无势，无法参与其中，除非……贤弟帮我走走门路，让军府发下凭证，准我赴边经商。”
庾卫听罢，为难地咬了咬牙：“嘶……崇岳，我和军府刘总兵等人虽有交情，但不够牢靠。如今我自保尚且不暇，再替你办这种事，只怕力不从心。”
“既然如此，只让我到边关帮衬着干点杂活，谋个生计，可好？”独山的请求极为哀切。
庾卫十分无奈，又不忍直接回绝，只说：“等我把谈判的事办好了，再考虑考虑吧。”
独山亦体谅他的难处，却不免心中落寞，只顾闷头喝酒。庾卫看到老友如此，也不痛快，陪他多喝了几盏，愈发坐不住了，起身见天色已晚，就准备与他告别。
独山扯着他：“这时候都宵禁了，还是在这儿留一晚吧。”
庾卫点了点头，随即朝里屋而去，昏昏沉沉地躺下了。然而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帘帷掀动，刺眼的灯光从外面照进来。
“有人到访，”独山走近旁，低声说，“此时前来……恐怕不是个小人物。”
庾卫连忙把遮在眼上的头巾拿开，整理衣襟，出来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不禁大惊：“田郎中，怎么是您啊！”话音未落，独山赶紧探过头来。
田声淳稳稳作揖：“本官奉朝廷之命，赴魏总督帐下，襄助破贼。知你在此，特来见上一面。”
庾卫请他坐了，问道：“您是怎么潜入城中的？”
田声淳道：“魏总督先前消灭过一路贼军，得了他们的衣物牌符，就让我扮成溃兵，骗守军开启城门，因此放了我进来。”
庾卫频频摇头：“不对吧？我不相信这么简单就能混进来。大人是否有所隐瞒？”
田声淳沉吟片刻，笑道：“贤侄真是机敏。其实我在城中有一个旧识，与他早有音信相通，使他贿赂了守城贼兵，只说我是他的亲戚，将溃逃回城，望他们及时接济。靠着里应外合，我也就没被怀疑。具体的……恕我不能透露。”
“您在宁夏还有朋友？”
田声淳瞬间失色：“哦……你、你父亲在宁夏时，我常去探望他，跟着结识了一些人。”
‘他说的究竟是谁？’庾卫暗自猜想着，或是广玄？或是金焕？隐约之中，他感觉此事与案件的真相紧紧相连。
“说说正事吧，”田声淳急将话题转开，“我这次来，是为了劝你为国家出力，做一件大功，不知意下如何？”
“什么事？”
“贤侄既能领命谈判，地位必然不一般。你若能混进贼人的队伍里，为朝廷窃取情报，则贼人动向尽在掌握中矣，何愁叛乱不平！你素来赤胆忠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答应下来吧！”
“你们要让我当细作？”庾卫挥袖而起，背过身去，“我现在不想被什么忠君报国束缚着，只想查明旧案，还天下一个真相！我不会逃避责任，但帮着这个腐朽的朝廷扑灭反抗，借此换自己的坦道通途，这是一笔卑劣的买卖，我深为不耻。”
“令尊可是为了大明，战死在……”
“你口中的‘令尊’，真的是我父亲真正的样子吗？”庾卫回身，应声逼问。
田声淳叹口气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些东西，就更不应该这样短视。城破之日，必将玉石俱焚，纵算你查明了旧案，又怎么将真相保留下来？不如帮着我们做事，日后成了功臣，我也能为你从中转圜。”
庾卫开始犹豫，又瞥了一眼独山，想起他所托的事来——如果以此为契机，混入到义军高层，自然可以帮他走个门路，准他去边市经商了。
望着独山殷切的目光，想着他困苦的境遇，转念一想，与其固守名分，不如先让老友生活下去。
“我同意了，”庾卫强压着心头的不满，“但我现在还负责着与你们谈判，再要当你们的内应，实是左右为难啊。”
声淳笑道：“这场战争必定漫长，不用在乎这一朝一夕。我们会尽力配合你，让你办成这次谈判，加深刘哱二贼对你的信任。”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一件情报：贼人的议和并非出于真心，而是一招缓兵之计，官军可千万别上当。”
声淳又惊又喜，屈身行了好几个礼，差点儿要向他跪谢了：“贤侄只出一言，就立了一件大功啊！我立刻回去禀告总督，商议对敌之策！”
庾卫随之道了告辞，将他送出门外。回来时，却见独山从旁疑惑地看他，便问：“崇岳，怎么了？”
“喝酒的时候，你同我讲过，义军是想迁走保丁乡民的，为什么没告诉他？莫非忘了？”
庾卫连忙叫他小点声儿：“那些官军为了平乱，本就不择手段，若再告诉他们乡民中有依附义军的，必然大肆屠杀，以备不虞。我必须竭尽全力，保护百姓，他们已经够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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