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卫惊疑地抬起头，只见汤万叹口气道：“其实……军府那边并未同意出兵接应的请求。我怕干扰了你的行动，所以一直没说。”
庾卫瞪大双眼，怔了半晌，慢慢地环顾起行进的队伍。适才的热情被完全浇灭了，空洞的眼神中似乎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带来一种绝望般的恐惧。
“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能走多少是多少了。汤某甘愿去前面打头阵，掩护百姓撤退！若能救得一二个人，这条命死也值了。庾主事还是留在队伍最后，趁机逃走吧！”
“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我岂可独自逃命？不必说了，渔鸥已有赴死的觉悟！”说罢，策马加鞭，跟上队伍。
为了避免被官军发觉，庾卫等人不行大道，从东村小路径出，迤逦往东门而去。汤万凭着火把，伸颈远眺，却见远处隐隐有什么东西飘动；他惊奇不已，往前多走了四五十步，才看清楚是一杆旗帜！
汤万满眼含泪，激动地直拍额头，随即回马告知夏、庾二人：“我们这是久旱逢甘霖啊！刘爷真派来兵马接应我们了！有这支军队在，百姓们都能平安进城了！”
二人相顾大喜，立刻传令保丁：“快将消息一个个地传下去，切记不要大声声张！”
于是自前至后，人人转告，尽知消息。众乡民多数面黄肌瘦，本已疲乏至极，此时顿感振奋，咬紧牙关，相互倚靠着肩膀前进。
赶路的速度愈发快了，庾卫唯恐有人落下，就亲自往后队巡视，见有受不住寒冷的，为他解衣披上；又有年老走不动的，索性将马匹让出来，自己在旁牵着。
眼看离着城门不远了，忽然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响箭，直直地划破天空，发出尖锐的声响。
汤万脸色一变，急忙勒住马辔，才要转头，两边杀声顿起，火光大作，土墙后钻出无数官兵，结阵扑来。
“能打的保丁随我接战，保护身后的一众乡民！”汤万说着，已然跃马入阵，拔刀砍翻一人，左右拼杀；夏通也率兵跟上，混战一通，凭着一时的气势，竟与官兵相持住了。
韩基在旁观战，心里急了，忙调一队人去截抄后路，厉声吩咐：“此战若能大捷，就可拿这些刁贼的首级报功了，你们还不快去！”命令一下，官军士气大振，都如同着了魔般，不管老弱妇孺，见人就杀，哭喊惨叫声震天动地。
汤万看着官军越聚越多，又被身后的惨景折磨着，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抬头望向远处，那杆大旗还是在那里飘扬着，却一动不动，不禁悲愤地喊道：“你们不是接应部队吗！百姓们都要被杀绝了，怎么还未前来！”
……
“刘爷，土文秀派人来请示，到底要不要前往支援？”一名心腹走上城墙，禀报刘东旸道。
刘东旸的双手扶着城垛，沉默地望向战场，火光夹杂着血色，在他的目光里来回闪动。
“如果参战，他能确保不死一人吗？”
“恐怕很难。”
“既然爆发了战斗，那就爱莫能助了。叫他撤退吧。”
“是。”
心腹走后，刘东旸缓缓闭上了眼，长叹一声：“老汤，内有掣肘，我实在对不起你了……”
此时汤万还在奋力厮杀，浑身都带满鲜血，再次回头，那杆旗帜竟彻底消失不见了。他摇了摇头，把刀刃上的血迹一抹，准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官军作个决战。
“且慢！”夏通拖着伤体，从一旁赶来，“我好像看到他们的将官了！”
“你能确定？”汤万气喘吁吁地问。
“我见过他，绝对不会看错！”说着，夏通伸手一指，“就在那棵树下！”
“离得有点远……但我有办法。您带着保丁为我拖住一队敌军，等我的好消息！”他不及多言，拨马朝一处民房跑去，看着四周无人，就下了马，纵身爬上屋顶，摸出弓，取出箭袋里仅剩的一根箭矢，搜寻定了韩基的位置。
他紧张地双手发抖，默念：‘老天爷，为了这些百姓，保佑我这一箭命中！’说罢，稳好心神，死死地盯起韩基，一咬牙，那支箭脱弦飞去，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他的咽喉。
主将一落马，众官军慌忙回救，行伍大乱。汤万旋即跳了出来，挥刀号令：“敌将已死，还活着的随我冲出重围！”说罢，众人簇拥着他，拼死夺路，直逃到东门护城河边。
汤万见吊桥还没放下，按捺不住无名之火，破口大骂：“狗肏的！你们守军快点儿接我等入城！若不听令，我他娘就要攻城了！”
守军们吓得连忙放了吊桥，大开城门，纳了他们进去。
汤万叫众人暂在门口安歇，略加清点，几乎没了一半的百姓。他捧着从守军那里讨来的冷饭，在周围走过一圈，看到许多人因亲人死去，痛哭欲死，一种无力感涌入心头，不觉慨然流泪。
“多谢……老爷……”
有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抱住汤万的腿，低声说道。
“我不配接受这样的道谢，”汤万俯下身子，将饭碗递给他，“毕竟，我没法保证你们会安稳地活下去。我自诩侠士，本以为靠着起义举事，杀掉几个贪官污吏，就能让你们不再受苦。可如今呢？义军和官军，同样不在乎你们的性命……”
话没说完，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人倒了。汤万起身，赶快拨开人群，见庾卫直直地躺在墙壁边，人事不省。
“庾主事！”汤万大喊了一声，没见反应，忙问身旁的夏通，“庾主事怎么了！”
“方才厮杀的时候，他身上中了三箭，好在没伤到要害。我起初还为他庆幸，谁知晕过去了。”
汤万二话不说，立刻背起庾卫，先往金府而去。须臾，南门传来一阵炮声，守军在那里喊道：“回去告诉魏总督，刘爷实无降意，可速速准备战具，我宁夏全体军民势必抵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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