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万回头一看，喊的人原是自己的胞弟汤千。汤千自从被义军解救出狱之后，就被安排在军府当差，平日里也就巡逻值夜，或干些打杂的活计，虽饷银微薄，却勉强能养家糊口。
汤万忙于公务，好久都没见到这个弟弟了，急忙上前寒暄：“千弟，最近可好？”
“比起守墩台的日子，自然是好多了！刘爷这个人，别的不说……”汤千停顿了一下，疑惑地望向他，“对我们兄弟是不错的呀。哥为什么不领情？”
汤万慢慢背过身去：“我当初不审情势，提出迁走乡民的计划，到头来却无法对这个结果负责！因城中之人坐视不救，害得数千无辜惨遭屠杀，如今悔恨悲愤尚且不及，反引以为荣升之资，叫百姓们如何看我？”
“哥，咱们都不算什么老爷，很多事是由不得你选择的。如果被刘爷记恨上了，我们哪还有立足之地？连家里的温饱都解决不了，道义又从何谈起？多想想你那女儿，我死去的侄女吧。”
汤万听到最后一句话，浑身亦为之一震。他每回忆起女儿惨淡的脸庞，哀痛得几乎就要呕血，那时的绝望他不愿再体会第二次了。是啊，自己不过是这场浪潮当中的一捧水，又能影响多少人的命运？
他不得不变得清醒，与汤千说：“走吧，你我一起去见刘爷。”
刘东旸正发着愁闷，见汤万又折返回来，口称请罪，于是欣然不以前嫌为意，大笑着将汤万扶起，将赏赐尽数发给，并问：“除此之外，兄弟可还有什么请求？尽管说来！”
汤万低头想了会儿，禀道：“倘若庾弘藩大难未死，希望您能赐他一官半职，让他为我等效力。”
“此事我不能擅作决断，需与众将领商议之后，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汤万唯唯领命，退出厅外，暗暗想道：‘若要保护城内的百姓，只有倚靠弘藩了！’
庾卫昏了将近一天一夜，一直不见醒来的迹象。忽在本日巳时，猛烈咳嗽个不住，明秋赶忙为他捶胸捶背，待咳声停了，又问他要水喝吗。庾卫竟点了点头，她大喜过望，急去屋外倒水，顺便告知了父亲和夏通，叫他们前来探视。
庾卫渐渐恢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活动自如了。他被夏通搀扶进了客堂，金家父女敬茶相贺，他微笑着接过喝下。
“贤侄虽为书生，倒真有一副好体魄，”金焕抚须赞叹，“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庾卫摇头叹息：“我还得活命，只可恨那数千乡民是永远没法醒来了……”
“贤侄已经尽力，不过是身在乱世之中，独力难支，不必自责。”
“对啊，庾先生。更要紧的是安顿还活着的人。”明秋说。
夏通猛拍大腿道：“你们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汤兄今早跟我说，刘爷给庾卫封官了。有这个名义，安顿之事就可一手操办了。”
“什么官？”庾卫问着，心中自想：‘真能如此，我就可帮一把窦崇岳了。’
“好像叫……庆王府长史。我是乡里来的，不懂官职执掌，这差事究竟如何啊？”
庾卫并未回答，反倒看了一眼金焕：“金老，庆王府最近是什么情况？”
金焕苦笑几声，喝下一口茶：“近日叛军已查抄了王府，将金帛尽数搜刮，弄得快和废墟差不多了。方妃自杀，世子下落不明，区区长史能顶何用！”
“那他娘不是糊弄人吗！我得让汤兄和刘东旸理论理论去！”夏通大声嚷嚷。
“且慢，”庾卫冷静劝阻，“在现在这种乱局当中，所谓官职，不过是挂个虚衔罢了，不可用平时的眼光揣度。他们究竟给了我多大权力，总要去军府探看一遭，方才知晓。”
“你的身体可行？”金焕关切地问。
“行，骑马都行。”
明秋抓起鱼鳞剑，一跃而起：“那我就与您一路！”
庾卫听罢，笑着向金焕抱拳：“麻烦金老允许令爱此行。”
“随她啦。”金焕也开口大笑，将手一挥。
二人持辔缓行，走到庆王府前的那条长街上，见王府大门洞开，院墙坍塌，门口堆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杂物，已不复自己初来时的辉煌了。
他犹在感叹兴衰一瞬，肩膀却被明秋碰了一下，后者急哄哄地问：“前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前面？”庾卫打眼一望，就望着了那座高耸的土黄色楼顶，“前面不是旧谯楼吗？”
说罢，他又咂了咂嘴：“好奇怪啊，自从兵变以后，谯楼的商铺集市几乎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变成大片荒地，一直不曾恢复元气。为何今日如此热闹？”
“管它呢，去瞧瞧就知道了！”明秋不多言语，策马向前。庾卫无奈跟随。
只见谯楼下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互相推搡拥挤，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处处都是飞溅的口水；庾卫感觉气氛不太对头，赶忙令明秋在后等候，自己跳下了马，准备进去打听一下情况。
他扳开人群，发现这里多得是乡绅、儒生、百姓，什么人都有，而且一个个横眉怒目，像是寻仇一般，发泄地撕扯着周围的人，硬要冲上前，根本没人肯停下听他讲话。
庾卫正急着满头大汗，突然背后被人撞了一下——明秋竟然跟着进来了。
“你怎么如此执拗，不听人劝！”庾卫一边躲避着人潮，一边低声喝她，“这儿多危险，快回去！”
明秋满脸委屈：“我也不想来啊！可你瞧瞧后头……”
庾卫方才踮起脚，向身后仔细张望，越来越多的人朝谯楼涌来，沿途把守的士兵完全阻拦不住，被成千上百的人群轻易吞没，把他俩夹在中间。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庾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紧紧扯着明秋，生怕她出了闪失，手心都攥出大把的汗了。
此时不知从哪里飞过一个物件，直接将人们的情绪点燃了，他们更加激动，开始喊打喊杀——似乎一场变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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