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但也仅仅只是熟悉而已。自从我遁入空门，早已斩断了凡俗的七情六欲，所以我只是淡淡的抬起头来，“施主，有扰了。”
我的前妻樊氏轻快的将门帘掀起，亲切的叫了我一声，“仲弓，好久不见！”
我长坐如松，高僧岂能轻动？修佛的境界也高，生命便越久，身体也越风烛残年。我根本没力气起来迎接她，身体早就被漫漫的修佛岁月掏空了。
“这位施主，请称呼贫僧的法号宏空。”
樊氏的脸色变得很不高兴，甚至铁青，“仲弓，不，宏空法师，你我倒也是熟人，原先还是夫妻呢，为什么你却对我这么冷淡，似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她在静室中找到一个蒲团，放到我的床上，看似端端正正的坐好，上半身却微微地前倾着，眼睛里带着柔情。“宏空法师，你可是愁杀奴家了。”
她上半身不知名的扭动着，仿佛有什么深意。
我的观察力确实敏锐。
我默念佛家法号，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唵嘛呢叭咪吽，多亏我定力非凡，上身不动，蜷曲的下半身也不动。轻咳一声，“施主，此乃空王之地，佛门大刹，基本的戒律，还是要守的。”
樊氏眼睛里仿佛要拧出水来，“让我猜猜，德高望重人见人爱的宏空法师，你为什么这样的绝情呢？该不会，大名鼎鼎的宏空法师庙里，藏着个小妖精吧，不然......”
我又一声长叹。
“双休，进来一下。”我对着门外喊。
双休钻了进来，恭敬地说，“师父，有什么吩咐？”
我向他使了个眼色，“没什么吩咐，出去吧。”
双休这小子察言观色，向我鞠了一躬，脸上带着坏笑，“是，师父。”然后他转身退下。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闭着眼睛为樊氏祷告的时候，双休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师父，晚殿马上就要开始了，快去啊师父。”
我立刻立正站好，“施主，贫僧就先去了啊。”话虽如此，我扛着箱子，还是慢悠悠的往外走。
樊氏跑过来把我拦住。
樊氏一脸不耐烦，冲着双休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挑时间啊？偏偏这个时候去晚殿，就不能让我和你家师父再聊一会儿啊。”
双休丝毫不胆怯：“我乃寺中武僧。”
“啊？”樊氏表示自己没听清。
双休于是找来一块大石头，为她表演了空手碎大石。
樊氏怂了，老实的坐回蒲团。在沉默了一会后，她问：“晚殿允许香主们去围观吗？”
双休把无知的目光投向我。
我把《僧人修行手册》丢给他。
不识字的双休立刻开始翻开这本厚达数百页的手册，“嗯，应该大概，也许，不可以吗？”
樊氏识字，但这书太厚了，一时半会儿她看不完，于是她想出了一个笨办法，“宏空法师，那我就跟着你同去，这寒鸡寺乃天下名寺，香客很多，我看有没有香客参加晚殿不就知道你这小和尚撒了谎没有！”
“这？”双休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我。
“你是武僧。”我和蔼可亲的说，“出家人是不杀生的。
双休悟了。他找到一把剃发刀，挡在樊氏前面。
“你在做什么？”樊氏皱眉。
“出家人是不杀生的，可我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是有保护法的，你要是推了我的胳膊，我就要保护自己，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所以，请你推我一下吧。”
“推胳膊就算是威胁人身安全？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可笑！”樊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推了双休一下，双休趁机拿着剃发刀往脖子上插。
噗呲的一声，刀插偏了，双休就势弹起，高喊着：“救命啊，这女人杀人了！”
“干得不错！”我点评了一句，放心大胆的转身离去。
樊氏指着我的背影骂道：“秃驴，我呸！”
我不为所动，加快了脚步：“骂得好，真是疾天下人之所快啊！”
转眼就走到了佛堂，寒鸡寺住持圆寂法师正在闭眼圆寂，见我来了，停止了圆寂，“宏空师弟，早！”
“也不早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继续往前走，他居然没注意到我扛着的箱子，我突然想起他马上就要圆寂了。那么——我停下了脚步，“圆寂师兄，你听到有人在你耳边喊救命吗？”
这是一次试探，梵音只有少数高僧才能听懂，我能听到佛的求救，按理说圆寂法师也能听到，何况他马上就要圆寂了，处于奥妙的状态，更容易听见梵音。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我只听见世人在苦海中挣扎，但他们都视我为修罗，不肯开口，但我能读懂他们的心，他们在向我喊救命，但他们都冷眼向我，苦苦消磨，不知可也，只要能普度众生，消我愁肠，任他冷眼！”圆寂法师激动地说。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我相信圆寂法师没说谎。那为什么他没有听到？难道？我又看着扛着的那口箱子。
宰予。
那个声音突兀的又响了起来。
【救我，救我！】
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又仿佛来自心间，像一把尖锐的锤子敲打着我的心脏。
“佛，佛在喊救命！”圆寂法师激动了，“我听见佛的声音了！”
这世上亲耳听见过佛的声音的，恐怕寥寥无几，但在我们参道的时候，这个声音总是在我们耳边响起，告诉我们太阳从东边升起，告诉我们水从高的地方流到低处，告诉我们二加二等于四，告诉我们两个苹果比一个西瓜更多，这极大地促进我们在佛道上日益精进。或许这个声音是陌生的，但又是熟悉的，但此刻却让我毛骨悚然。
因为那个声音。
“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嘿嘿，你就在这啊。就在这儿！”几乎在同时，寒鸡寺的上空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降临，温度在急剧攀升，随后无数个火球从天空坠落。
“师兄，他在说什么？”我看着圆寂法师，然而我发现他将要圆寂了。
“呵呵，我的道成了，我的道成了。佛也跌下了王座，原来我就是王！佛也会请我手下留情！佛，你原来只是一只在臭水沟爬来爬去吃食腐虫的蚂蚁，虫子还是我吃剩下的，哈哈哈，你当匍匐在我的脚下，哈，我就是佛，哈哈哈，我是佛，我是佛！”
然后他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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