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百家巷子这边，林长青都很想去学塾听先生讲课，那一阵阵朗朗书声尤为吸引他。
忙里偷闲时，林长青常和一帮上不起学土狗巷泥腿子一起趴在窗外偷听。
常年累月下来，竟也学会了一些字，记住了些许圣贤道理。
只不过听得断断续续，大多一知半解。
学塾的教书先生性格儒雅，对林长青这一类偷听的小泥腿子从不驱赶，有些时候还会提高音量，让窗外众人听得更明白。
有教无类，为人师表，当如是也。
比起对学塾的向往，林长青最害怕的，是那年轻妇人经营的糕点铺子。
实在是里面的红豆糕简直能勾人心魂，每次路过，都能把林长青嘴里馋得满嘴口水
可转念想想破败的家里快见底的米缸，少年林长青每次都只能屏住呼吸快步跑开，生怕一不留神，瘪瘪的钱袋子就被那红豆糕勾了去。
林长青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有一天有了满满一大袋子的铜板，一定要吃上十块红豆糕。
不，自己饭量比较大，要狠狠的吃上二十块。
学塾的刘先生有一封信，只不过林长青没敢打断刘先生的授课，休息间隙，这才示意刘先生取信。
教书先生叫做刘意，是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听小镇上的人说，年轻时曾高中探花，只不过早早的在太徽王朝的官场失了意，也对世道颇感失望，这才来这苦寒之地当个隐姓埋名的教书匠。
“林长青，你闲暇之余，可多来这边旁听，诸多圣贤道理，总有一个会让你受益匪浅。”刘意身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高冠，面白无须，身上自然的透露着读书人的淡然，温和道。
见林长青苦笑点头，刘意接着道：“你随时可以来，我不收你学杂费。”
“谢谢刘先生！”林长青闻言心中微动，只不过憋不出一句像样的感激之言，脸色微微泛红，不知是正月里的寒气逼人，还是倒空肚子也没有几滴墨水的窘迫。
学塾里重新响起了朗朗书声。
林长青逃一样的赶紧离开。
平日里忙于生计，林长青极少同人言语，自然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
回想起刚才的窘态，林长青挠了挠头，他的确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认识的那几个字，还是趴在学塾窗口悄悄学来的。
“林大爷来了啊，快来我这小铺子坐坐。”人还没走近铁匠铺子，铁匠王师傅浑厚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
铁匠铺子的王佑，是镇上出了名的“嘴强王者”，骂街损人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谁都别妄想从他嘴下讨到一点便宜。
“好久不见，王师傅。”林长青无奈苦笑一下，回应的同时将手中信件递了过去。
王佑的这封信以抢眼的红色落款，是从南瞻部洲寄过来的，林长青不知道南瞻部洲在哪儿，但是心里明白，那一定是个十分遥远的地方。
“林大爷越发俊俏了，看来那些个福禄巷婆姨又要多个日思夜想的小郎君了。”王佑接过信件丢在一边，扯了扯下巴上的胡渣，两只放着光的眼睛在林寺安身上来回打量。
王佑身材高大强壮，皮肤黝黑，虬龙一样的肌肉爬满了全身，虽说铺子外面寒气逼人，但是依旧赤裸着上半身，犹如一尊铁塔一般。
“嘴巴就积点德吧，要不然以后生儿子四肢不健全。”林长青给王佑投过去一个白眼。
“今天又去武馆陪练去了？”见林长青嘴角隐隐有一丝淤青，王佑问道。
“嗯。”林长青还是苦笑，老实答道。
“操蛋，教一些垃圾拳法，垃圾呼吸法，还指望有人能练成武夫？母猪上树都比这个有指望。”提起镇上的武馆，王佑言辞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镇上武馆名为“归元”，意为归真、复元。
武馆给学徒传授一套名为《归元长拳》的拳法，以及一门名为《聚气诀》的呼吸心法。
王佑的评价是：拳法大开大合，威势不凡，但徒有其表，和狗屎没什么区别。
呼吸心法《聚气诀》，王佑只说过一句烂大街。
作为武馆陪练，林长青也和其他学徒一样练拳，练《聚气诀》。
只不过苦练了一两年，依旧毫无起色，一直都没感受到那口武夫真气。
在某个平常的一天，刚结束陪练的林长青被揍成了猪头，稚嫩的脸上鼻涕混着眼泪和血水，但还是努力的冲王佑挤出一个微笑。
饶是见多识广的高大汉子，也不禁心里一酸。
本该脚踏春风、肩挑清风明月的年纪，却要挑起一记记重拳。
于心不忍的王佑，抛给林长青一小块方糖之后，郑重的向他传授一门呼吸心法。
王佑说过，他教给林长青的这门呼吸心法，名为《升龙诀》，早年间得自于一位世外高人，只不过自己天资愚钝，没练出什么门道。
传给林长青，功法也就不至于绝种了。
林长青也想成为武夫，成了武夫最起码不会被欺负，最起码不至于饿肚子。
所以每天都练得极为认真。
只不过练了一年多并没有多大成效，就是在运气之时，隐隐感觉四肢百骸有丝丝缕缕的暖流经过，受伤或者劳累之后，恢复速度也大大加快了。
力气却是增大了很多，别看他身形瘦削，但是力量已然与成年人无异。
林长青自然明白，《升龙诀》与《聚气诀》之间，定然有云泥之别，练得也就更勤快了。
与王佑颠对几句后，林长青便离了铁匠铺子，继续送其他信。
铁匠铺子离学塾不远，往里再走几步就是糕点铺子，卖着林长青最爱，又没怎么吃过的红豆糕。
百家巷子的路很宽，如果一直走到巷尾的话，就能看到一口黝黑的古井。
井里早已打不上水了，砌井壁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井口还有许多似乎是刀枪剑戟凿刻出来的痕迹，古意满满，死气沉沉。
老人们常吓唬小孩，说这口古井会吃人，井底住着个大妖怪，一张嘴就能吞下整个小镇，在雷雨天，井中还会发出凄厉的哀嚎。
种种原因之下，吓得没一个小孩敢靠近，再加上没人打理，久而久之，便更加破败不堪。
日落西山。
小镇先是被金黄色落日余晖染得暖意浓浓，落日下的雪海亦波光粼粼。
不一会儿，黑夜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好在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尽管灯火在黑夜中闪烁、摇曳，但是依旧不曾被风雪与黑夜彻底吞噬。
万家灯火，春意锦绣。
但是春意埋藏在风雪之下。
紧赶慢赶，林长青还是在天黑前送完了所有的信，撒丫子快跑断两条腿，这才在灯会的杂耍表演之前回到中央大街，没错过那被开生面的杂耍表演，以及暗香盈袖的歌舞。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看完不花钱的表演，平日里一毛不拔的林长青，破天荒的掏出十文钱买下一只造型精致莲花灯，歪歪扭扭的在灯壁上写下林长、宁青两个名字。
林长青会写的字不多，但是父母的名字却是最先学会的，学会写父母的名字，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看着河面上的莲花灯缓缓飘去，林长青的思绪又飘回了几年前。
“好好活下去。”
临终前，二人一直在给小小的林长青重复这句话。
没等到灯会完全散去，林长青便踱步离开，毕竟灯会街市上的东西，他喜欢的很多，但是买得起的很少，舍得买的更是一件没有。
土狗巷在小镇的最东边，被一条山涧隔开，涧中溪水清凉，一年四季不断，水上无桥，一排错落有致的溪石便是过水的路。
林长青一个人走回家的路，昨天是这样，今天是这样，明天也会是这样。
苍凉而又寂静的远山上悬挂着一轮的圆月，高远的天空中，星辰亦明亦暗，明月当空，月明星稀。
走到溪边，少年弯腰掬起一捧山涧明月，手中明月，水中明月，天上明月，碎碎又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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