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溪水和月色，再穿过灯火幽暗的巷子，林长青总算回到了缝缝补补又四面透风的家里。
锅里还有早上剩下的饭，随意的热了热，就着自己腌的咸菜和钓来的溪鱼，草草的对付一顿晚饭。
对于自己来说，活着已经是竭尽全力了，那些个节日的习俗，也就无心照应了。
何日不是元宵？何时不是此境？
林长青盘腿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被褥薄薄的，估摸着也留不住多少温暖，但是叠放得很整齐。
默默的运转王佑传授的呼吸心法，任由丝丝暖流游走在四肢百骸，一点点的扫除奔波一天以后的倦意。
林长青明白，自己感知到的暖流便是武道真气，但是感知容易，凝练成一口纯粹武夫真气难如登天。
呼吸心法运转之间，林长青气息平稳，口鼻之间真气缓缓流动。
倘若内视林长青体内，可以看到丝丝缕缕的真气，缓缓掠过一条条经脉与一处处气府穴窍。
气府穴窍在真气的不断冲刷滋养之下，犹如晦暗的星辰被人擦去尘埃，逐渐变得明亮。
气如龙升。
夜渐深，风渐起，风雪的寒冷还是逐渐盖过了元宵的热闹。
然而，沉寂在自我世界中的林长青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小镇规模并不输普通县城，之所以叫金升镇，是因为西边的大山里藏有丰富的金矿。
早年间，这里一片荒芜，是在发现金矿后才吸引掘金者人聚集在此，经过千百年的演变，才有了现在的小镇。
掘金的人们希望日进斗金，升官发财，这才有了金升镇这个名字。
只不过经历了千百年的挖掘，已经探明金矿趋近枯竭，现在还能出矿的矿口，几乎都掌握在福禄巷的大家族手里。
小镇上的其他人，大多受雇于几大家族，世世代代干着下井采矿的苦命活。
林长青也曾在李家的矿井里做工，但是那时候年岁小，身体又单薄，干活效率实在低下，就被矿井里的管事随便找个由头打发走了，这才去武馆当陪练，天天挨揍。
入冬后大雪封山，让下井掘金的危险系数大大增加，各大家族也是默契的暂时停工，闲下来的青壮汉子，不是在街上挑猫逗狗，就是整日喝酒划拳。
所以，冬天的金升镇，反而更加的热闹，大街小巷的烟火味儿也更为浓郁。
翌日清晨。
林长青起了个大早，先是对着东方露白呼吸吐纳，然后顺畅的打了两趟武馆学来的归元长拳。
今天武馆没有陪练工作，但是要去帮福禄巷宋家捎个包裹去槐阳县城。
听邻里说，好像是长居县衙的宋家长子病倒了，住在祖宅这边的老太爷求了个如意符，托林长青送过去，带在身边以趋吉避凶。
虽说路途遥远，但是这一趟来回的报酬足足有二十个铜板，顶得上林长青几天的辛苦。
取过物件，林长青便早早动身，丝毫不敢耽误。
路过小镇东门时，顺便讨要了昨天派信的报酬，只不过抠搜的看门老头克扣了几块。
林长青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看门老头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牙都快掉光了，他也懒得计较。
路上铺满了积雪，但是两旁堆积的雪要比路上高出一截，很容易就能分辨哪里石路，哪里是路肩。
林长青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一头扎进茫茫雪原里，身后依稀留下一串越来越长的脚印。
雪虽然停了，可寒风一点都不饶人，路边又没啥遮挡物，凛冽的寒风穿骨而过，让人双腿打颤。
小镇平时极少同槐阳县城来往，只有马队会定期运送采掘冶炼好的金矿前往县城，返程时再顺带一些必须的货物。
马队的护卫成员在回来的时候，会给镇上孩子讲一些外面的故事，有仙人御风追星赶月，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也有江湖侠客惩奸除恶。
听在耳里的林长青越发好奇外面的世界。
林长青有个侠客梦，仗剑天涯，对酒当歌，锦衣夜行！
但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只有槐阳县城。
经过一早上的奔走，快晌午时，脚下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整，林长青终于能够远远的看到槐阳县城的城墙轮廓。
城墙不算高大，但是布满了防御措施，时不时还有五人一队的巡逻小队巡视各个布防点。
虽说槐阳县城地处太徽王朝边界，但是长年无战事，城墙主要是防止野兽与流民盗贼的侵扰。
城墙虽然说不算高大，但是比金升镇的泥巴栅栏强多了，小镇的城防，连个屁都能轻松飘过去，就更别提野兽与盗贼了。
但是，小镇里富有人家有自己独立的安保力量，哪个不长眼的盗贼胆敢侵扰？
接受简单的盘查以后，林长青顺利进了城。
城内种植槐树极多，街道两旁排排皆是，且县城南边有一棵千年槐树，故而得名槐阳县城。
槐阳县城地处平原，远远眺望，都能清晰的看到城南的古槐树，此树在方圆百里之内极为有名，被俸为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的神明，每逢节日或重要时段，祭拜祈福的人络绎不绝。
知道林长青是祖宅那边委托过来的，就算衣着寒酸，管家也没有丝毫怠慢，客气的将林长青请进宅子。
完成了宋家的委托，林长青草草在路边买几个馒头解决中午饭之后，便朝古槐树所在的而去。
槐阳县城的古槐树极为灵验，香客信徒的祈福祈愿往往不久都能得到实现，所以来往的香客也就越发的虔诚。
这棵古槐树被槐阳县城人称作“槐仙”，古槐树高近百余丈，其他分支树干繁密无比，如华盖般笼罩着方圆数百丈之地。
槐阳城中高楼林立，但是并无高过此树的，就算处在极远处，巍峨挺拔的古树也是极为显眼。
林长青挑了个人极少的位置，默默的点上蜡烛，焚烧了香纸，而后在心里默默的为已故的父母祈福。
林长青的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众多香客，有的是来求财源滚滚，有的是来求顺遂平安，而有的是来求登云化龙。
熙熙攘攘，说热闹也不热闹，所谓的竭诚，皆为利来。
林长青刚一抬头，发现天色骤然一变，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如黑色潮水一般惊骇翻涌。
黑云压城城欲摧！
林长青顿感不妙，变天？这也太突然了！
其他香客也纷纷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正在剧变的天空。
潮水一般的黑云还在翻涌汇集，天空已经透不过一丝光亮，随着黑云的堆积，云层逐渐被压得很低很低。
晌午的天转瞬便黑了下来，如同午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街上的人先是疑惑，随后变得惊慌。
费力叫卖摊贩，挖空心思砍价的买客，巡逻的军士……，整个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都聚集在天空中。
“看来不能提早回去了！”林长青皱眉道。
他远远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虽说来时的天气不好，但是已经在逐步转晴了，毫无预兆的黑云密集，难免让林长青心中一紧。
不仅仅只是槐阳县城的地界被黑云笼罩，整个太徽王朝，甚至整个北俱芦洲北部地区，都在黑云之下，潮水般的黑云，将初春北俱芦洲的雪原掩盖了大半。
林长青和槐阳县城中的众人都不知道，黑云的中心，就是淮阳县城。
是古槐树上空。
“咔嚓！！！轰！！！”
一道耀眼的雪白闪电撕裂潮水般的黑云，猛然间，陷入黑暗的大地被闪电点亮，一刹那，黑暗又吞噬了大地。
林长青捂住双耳，巨大的雷声，震得他耳膜发颤，甚至震得他三魂六魄都有点不稳。
“咔嚓！咔嚓！！轰！！！”
闪电与奔雷来得更为迅猛也更为密集，大地都为之震动，沉闷的雷声与耀眼的闪电，如绝世剑仙在不断递剑，仿佛要一口气斩开黑云，斩开天地。
这是春雷？
春雷来得这么早？
显然不是！！
黑云渐渐压低，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到如黑铁一般的云团，闪电与雷声持续不断，此时的闪电与已经与黑云交织在一起，而黑云如同战鼓一般，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冲杀。
街上的人已经四散逃开来，返回家中，紧闭了门窗，只有一些胆子大的还在通过窗户张望。
林长青也不敢在街上逗留，寻了个高大的墙檐避身。
林长青小时候听父母说过不少的妖魔与鬼神志怪小说，那些妖魔鬼怪出场的时候都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黑云压城，眼前这排场可不就是妖魔出没的前景？
林长青心里也没底，扯了扯身上的衣衫，体内真气缓缓运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黑云，越来越低！
闪电，越来越密集！明亮！
雷声，越来越沉闷！压抑！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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