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生有

却说那宋铁眉之兄宋城此时正在床榻上休憩,忽闻门户震响,急促十分。他半睁开朦胧睡眼,恍惚望窗外一瞥,见月正高悬,星淡隐隐,夜正漆黑,心中不禁惊愕道:这半夜三更的,到底是何人狂了一般凶猛砸门?!再望望身旁妻子岳文娟,此时已然陷入沉沉睡梦中,好似并未听到纹丝动静一般,一时不忍将她叨扰,于是蹑手蹑脚起身来,借着窗户外透照进来的淡淡月光,拖鞋摸黑来到门前,对外轻轻试探唤道:“你是谁?有什事?”

“这里可是宋城家宅么?”听口音,门外人好似一中年男子,带几分湘江口吻,不答反问道。

“是啊!你又是谁?”宋城并不开门,愈加警惕地问道。

“宋先生,是这样的,我家老爷知晓你平日为人素来忠贤,孝悌,惜哉家资却不甚丰隆,时常为了一日三餐,挑个货担风雨中游走奔波,好不辛劳。他老人家乃天地间第一公允直人,这人间好人歹人,行为算计,他皆看得一清二楚,并细细记录在案。那一日石桥下,先生倾囊相授逃难异乡人豪举,救命三条,真真难能可贵,直让他老人家拍案赞叹不已:逢此乱世,此等生计窘迫之人,尚有如此胸怀善念,忘我菩提,果勘大用!于是便急急将小的我唤到跟前,指那后庭院牡丹园义女沉鱼,言说欲要提携提携先生呢!愿先生早作准备,只待时日一到,立时便同小人归去,入赘王府!”

“啊?!”宋城闻语猛觉一阵阴风激荡扑面:门外人言语真是好生奇怪,哪有夜半保媒说亲的?!况还要自己入赘??于是惊疑愈加,复问道:“敢问兄弟你王家地处何所,这附近十里八村的皆为宋姓,你那王家难道距离此地甚远?你家老爷既如此赏识在下,劳烦告知家宅住址,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以谢知遇之恩!只不过入赘一事莫要再提,在下早已有了妻室!”

闻此语,门外那人突哈哈大笑起来:“情爱莫言一人心,永世不移甚荒诞!王侯家金玉满堂,妻妾成群,尚且不能拘束喜新厌旧人心,况你这贫贱夫妻百事哀!野蔬充膳甘长藿!又能经几番考验!几重磨炼!先生之所以还不明悟,乃劫数未到,不曾纵身一跃绝情谷也!欲问我家在何方,阎浮提洲南二铁城山外也!告辞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宋城忽闻这半痴半醉,云里雾里匆匆告别言语,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三复问,门外却再无应答。

“相公,你醒醒,还不起身快快收拾一番,货担奴家已为你准备停当。”宋城忽闻耳边有熟悉声音唤叫自己,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妻子岳文娟将早饭已然摆放在了桌上,碗中热气腾腾。回想起门前刚才奇怪对语,原来黄粱一梦,摇摇头只觉好笑荒诞。起身来,胡乱洗漱一番,扒了两口吃的,理理货架,腰一弓,哼着山曲儿,便往集市上赶去。

岳文娟还如往日般,临到丈夫快走远了,才记起要叮嘱丈夫两句,什么早点回家吃饭,路上当心,在外莫要乱花钱之类的话语。宋城听闻妻子娇媚的声音又来关切自己,心甜如蜜,面上映着幸福乐足的笑,老远“啊哦”应答了几声,挑着货担一摇一晃,‘吱咛吱咛’渐渐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

岳文娟见丈夫已然远去,正要合了前门,去里屋做些织绣,也是百日淡淡水,平常过惯,终有一日起波澜正常;平坦大道一马平川正叹无忧逍遥,忽见前方平地起坡难行嗟叹。岳文娟将门才合一半,猝不及防一高大身影突从屋旁闪出,将半身急急侧进门来,岳文娟冷不防骤然被吓了一跳,才要叫骂哪里来的游魂不好好走路,瞎了眼撞到此处来!定睛一看,却见面前人儿是一俊俏公子哥,风流倜傥模样,翩翩儒雅风度,真似潘安在世,子都刚从仙台驾临,霎时间哪还有什么怒气怨言牢骚,只觉心中莫名一阵火窜焦灼,不由得粉颊朝霞,脖根儿赤烁。虽然内心澎湃浪打不息,心跳如飞,却还未忘却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于是在内心一番强压猛抑火镩挣扎之下,生生做出一个冷静模样,端庄姿样,冰冰问道:“公子到此,意欲何为?”

那少年一颦一笑皆是青春荡漾,微屈身腰才生媚态,复又起身谦谦一拜,顿让岳文娟心摇神荡。只听他言如巧舌鸟歌唱,好不动听:“姐姐何人?莫不是瑶池失落仙子?月宫嫦娥下凡?弟弟本来路过此地讨口水喝,不料才见姐姐一面,魂牵梦绕,欣喜若狂,直觉十八年白活一场,从前皆是痴傻懵懂梦魇!”那少年边说边做出惊异表情,渐渐眼眶泛红湿润,激动地泣下泪来,凄婉之色让人怜来让人心不安。更增几分可人。

岳文娟不知自己骤然间这是怎么了,全身突如火燎碳烧,嗓子猝然干疼哑了一般,心田又莫名涌出些蜜糖来,回味无穷只觉不够,也不言语,转身急急走向自己闺房,将自己平日舍不得吃的银耳梅粉,狠狠抓了一大把放在碗中,浇些滚烫热水,搅匀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那少年面前,一时不由得面红耳热难耐,却又生怕对方看到自己娇羞窘态,忙侧过脸去。

那少年见风媚微香扑面,雨如丝缠娇柔,早知文娟心花已展,窃喜秀色可餐,红杏有情,故作接碗,趁机猛一下抓住了文娟纤细微微发抖的臂膀,死死不放,近身来,迷迷醉醉把那好颜色呆看不够,痴痴傻傻只被那碗中香甜热气熏地如痴如狂。

文娟手臂猛一下被对方钳住,立时温存荡心,过电心颤,热血沸腾传遍全身,慌乱中见四下无人,长吁口气,任由对方拿捏,并不反抗,心中虽激动地火岩滚滚,面上却故作微显怒色,还将掩饰,欲探得对方讯息,对自己心意真假几分:“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么没规没矩,我丈夫就要回来了,还不快滚,我若告诉他你的姓氏名讳,他发起怒来,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那少年浪里的鱼,海里的沙,怎不知对方故在试探自己几分心意咬钩,渐渐低下头来,痴迷地看着美人一双玉莲,心头野马草原狂奔。抬首时却已泪流满面,不舍地放开岳文娟的双臂,万般委屈哭道,好似小孩撒娇一般掷气:“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你有无丈夫!嫁人没嫁人!我见你的第一眼,便将姐姐刻在了心田央!从前我只知梦里那人永远是个迷,可上天竟然眷顾我如此,让我今日美梦成真!我告诉你!我叫齐高航,你可以告诉你丈夫,让他来和我决斗!我随时奉陪!为了爱你!我连死都不惧!我还害怕什么千山万水阻难!”齐高航欲哭欲悲,渐渐泣不成声,痴情海倒像是他家的,任意挖舀!猛一口气干了岳文娟端来的糖水,直觉甘甜入肺,迷醉地看着眼前美人,却见岳文娟还将娇颜瞥向一边,冰冰冷冷,不理不睬自己,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金子,强塞到岳文娟手心,柔柔切切深情道:“我也是千思万想,没料到在这穷乡僻壤会遇到梦中的你,草草出门,未带什么礼物,这个金元宝姐姐收下,权作见面礼吧!”‘嘿嘿嘿’嬉皮一笑,转身便往外跑。

岳文娟那肯收受,才追几步,却见邻居的张跛子放羊正要出门,素知他平日最喜搬弄是非,以讹传讹,急忙放缓脚步,就这一个当儿,再去寻那刚才公子,却已无影无踪了。

岳文娟长叹一声,回到家中,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望着手心里那灿灿发光的金子,一时满腹酸甜苦辣,不知何滋何味,仿若梦中一般。环宇四周,满屋的苍鄙尘埃,蛛网漏洞,再也看不下去,想想从前竟在这里苟活了数十载,历历往往,真似活在地狱一般!自己的丈夫虽平日对自己还算不差,却也终究是个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庄稼汉而已,说些大话,吹牛皮还可以,若要真让他为自己买些金银首饰,那却是万万不能的!只徒增了他的愚笨和粗俗罢了!忽又思到,这数十年来他二人无论如何计较,终无一儿半女,这也许是天意果然吧!此事今日之前自己还觉满腹忧痛,耿耿于怀,甚或彻夜难眠,现在想来却觉无牵无挂,没来由一身轻松自在。一会儿又想起从前自己有件绣衣舍不得穿,到如今不知怎么样了。翻箱倒柜地去寻,边寻边思那齐公子看到了会说些怎样赞美夸语,于是又傻呆一会儿,笑出声来。不多时,她又出现在了梳妆台前,对镜子做着这样那样婀娜风挑的姿态,仿若齐公子就在眼前没羞没臊的目不转睛,又仿若一下子回到了未出阁的秀美浪漫时光,生活啊,原来你从来都是如此美妙,未曾将我抛弃在岁月的彼岸。

宋城这一日生意还算不错,适逢初五,赶集的人多,两担子杂货去了不少。刚进门,便一头扎进灶房,喜气洋洋对妻子岳文娟喊道:“娟娟,今日你没去,可损失大了,人山人海,热闹地很哪!。。。”他在街上的时候本已饿的饥肠辘辘,却舍不得吃碗清汤面,只为省几钱为文娟扯几尺花布,他当然知道这个时间点儿,妻子定然早已将饭菜为他做好。不想一脚跨进厨房,揭开锅,空空如也,原来妻子不知为何,今日并未做饭。他也不气,强忍着饥馑,急忙生火,烧水,做起饭来,边干活边又哼起了得意的歌,在他看来,若日日生意如今朝这般好,不几年天气,便可盖几间瓦房,有院有落,让妻子文娟过上富足的生活了,想着就美。思着就甜,边唱边又笑出声来。

他却又哪里晓得,自己的妻子此时正在闺房精心打扮,一心沉醉胭脂呢,竟连他归来的呼喊声纹丝也未曾听到。她此刻很忙,忙着花枝招展,忙着找回青春的矜持,忙着捡拾不慎遗落在岁月里的炙热,也许为风,也许为雨,但绝不是为了他这个忠厚老实的丈夫。这间曾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爱的港湾,怕再也等不到来年春风的拂晓,便要在一个莫名的漆黑夜里轰然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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