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黄马是他私有之物，耗费整整一个月的俸禄购买所得，虽是寻常马匹，用于代步却极为便捷。
被他亲昵的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黄奴。
不到一个时辰。
他便从宽阔官道上一路向南疾驰来到赤鬼城北门前。
赤鬼城。
是为真武大陆边陲重城，人口逾百万之多。相传，上古时期，此城镇压有一尊绝世凶兽，名为赤鬼凶猊，因而得名“赤鬼”。
此城北靠凶灵山，西临沉沦海，盛产灵草丹药，以及无数天材地宝，素有“灵草中枢，天材宝盆”之称，许多修仙宗门都会来此采购各类灵草、天材、地宝，或成品丹药，用于修行。萧族便是其中佼佼者，依靠灵草丹药等生意，历经数百年发展，俨然成为赤鬼城第一大族。
城池巍峨，高达百丈，以黑石青砖砌成。
仅是北城，便横亘绵延三十余里。
远远望去，威严肃穆，颇有西北第一雄城的气概。
北城门宽达五十余丈，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一派盛世繁华气象。
一队身披铁甲的军士守在城门两侧，维持秩序，他们腰悬短刀，手持长枪，煞气浓郁，显然都是上过真正战场的铁血军士。城墙之上，每隔片刻，亦有一队军士巡逻，全副武装，神色冷肃严厉。
萧煅自幼在这里长大，对此早已见惯不怪。
见城门下人群熙攘拥挤，遂牵着黄奴缓缓而行。
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转头看去，只见数名披甲军士在城墙前贴下一张告示，顿时吸引不少路人关注。
为首那名张贴告示的军士站在告示前，按照惯例为百姓诵读一遍，声如洪钟：
奉城主府谕令，特告知赤鬼城上下所有人等：
今，天地异象频出，四十八日未降甘霖，大旱天灾之势已成，所有人等须提前应对，不得延误灵草、粮食耕种事宜。经城主府幕僚团异士追查侦测，此变源头恐与凶灵山妖兽有关，一个月内极有可能出现一轮兽潮，规模尚未可知。
故，从即日起。
赤鬼军团全面接手城防事务，城中各族亦须枕戈待旦，时刻保持警惕，配合赤鬼军团调派，应对兽潮侵袭。
落款盖着一方鲜红大印：楚伯雄印！
楚伯雄！
正是赤鬼城城主。
实力通天的超级人物！
——
负责张贴告示的军士诵读完毕，随即纵马离去。
城门下所有人却轰然炸锅，议论之声喧嚣而起。
“大旱天灾之势已成，这可如何是好？”
“比起大旱，我看兽潮更加可怕啊。”
“的确是这样，我听爷爷说起过，二十年前，凶灵山爆发兽潮，冲击赤鬼城。赤鬼军团血战一月有余，方才击退妖兽。”
“那可是近百年来最大规模的一轮兽潮，就连赤鬼军团也元气大伤，几乎折损过半。”
“唉！这可让人怎么活啊？又是大旱，又是兽潮。”
“......”
“嘘！别说了，快听！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马蹄声。”
萧煅自幼读书识字，视线扫过那张告示，内容与军士诵读毫无差别。
又听得身边人议论纷纷，心中好似沉入一颗巨石。
大旱天灾已成，凶灵山兽潮降至！
这两件事，对他这名寻常的灵草郎而言，都算是灭顶之灾。
就在此刻。
阵阵马蹄声响起，恍若疾风暴雨落在地面，发出轰隆隆声音。
萧煅抬头望去。
只见城外远处烟尘四起，在地平线上震荡起一条灰白色的长线，好似土龙蜿蜒横亘。
众人脸色大骇。
不过眨眼之间，那无尽烟尘便飞速朝着赤鬼城冲来。
萧煅极目望去，一面数十丈之巨的大旗在烟尘中飘然而出，旗面呈赤红色，殷红鲜艳，好似血海铺成，凶厉森然。上有黑色丝线织有一颗巨大狰狞的骷髅，寥寥数笔，却极富神韵，惟妙惟肖。
赤旗飘扬，鬼骷狰狞。
有人失声道：“是赤鬼军团的军旗！”
众人脸色剧变，有的炽热，有的凛然，有的崇拜，有的惊骇......
旋即，烟尘之下，出现无数赤甲骑士，列成战阵疾驰而来。他们驾驭战马，身披赤红甲衣，或手执长枪，或腰悬长刀，或背负劲弓......杀意浓烈，战意昂扬，比起城防军，威势更显可怖。
放眼望去，赤鬼军团铺天盖地，好似洪流席卷而来。
萧煅心中却是一沉，赤鬼军团乃是赤鬼城核心力量，编制上号称十万雄兵。向来驻扎在百里之外的大营，以防域外魔族勾结凶灵山妖兽部落进攻侵袭，隶属边防力量体系。
如今，十万赤鬼军团尽数回防赤鬼城。
也就是说这次兽潮规模绝对不小，甚至堪比二十年前那场大难。
萧煅心中沉重，不再耽搁时间，牵马进城大步而行。
径直朝着萧族丹坊而去。
——
萧族。
赤鬼城第一大族，可以说，除了城主府的官方力量之外，无人能与其抗衡。
所谓官方，即是大玄帝国。
不朽神域辽阔无尽，共有九陆，是为人族万古以来繁衍生息之地。
而今大玄帝国御统不朽神域，君临九陆，对抗万世血敌域外魔族。
而所谓魔族，即为幽冥鬼蜮生灵，族群繁多，天性凶残，素来对人族之地虎视眈眈。
万万年以来，幽冥鬼蜮与不朽神域的争斗血战从未停止。
人魔两界，万世血仇，誓不两立。
——
长街交错纵横，人流熙攘来去。
半个时辰后。
萧煅才来到赤鬼城中心区域的萧族丹坊。
丹坊设于萧族府邸之畔，占地广阔，庭院相连，宅邸如林。萧族所有丹药炼制工坊均在此处，所炼丹药小部分送往药铺零售，大部分则批量售出，卖给那些修仙大宗，或者销往诸如赤鬼军团这等官方势力。
“王哥，请勘验腰牌。”
来到门口，萧煅轻车熟路，出示“灵草郎”腰牌，递给守门护卫。
一名相貌粗豪的看门护卫见是萧煅，嘿嘿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接过腰牌仔细勘验后这才放行。
凡出入丹坊之人，必须出示腰牌，留下记录。
穿过庭院，第一重院落，便是灵草库房，交接灵草之处。
灵草种植，要求颇高，往往需要找灵气与药性契合的灵田，比如萧煅负责的十亩灵田，每年十二个月，每个月可种植一种灵草，除了这十二种之外，无法种植其他灵草。因此，萧族在城外许多灵气充沛之地都建有灵田，拥有近两百多位灵草郎，皆隶属丹坊治下。
院子里，正站着其他四五名灵草郎，见了萧煅，热情招呼道：“萧公子，你也来送灵草？”这些灵草郎基本都是外姓亲戚，不算萧族子嗣。
其中一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穿青色衣袍，面露不屑之色，嗤笑道：“什么萧公子？不就是萧族的下等废柴！真要是公子，还能来当灵草郎，装什么大头葱？”
萧煅望向那青年，呵呵冷笑，直接骂道：“老子我就算是下等废柴，也是姓萧，总比你这个杂碎强。”
青年名叫姚越迪，属于萧族远方血脉子嗣，同样天生没有灵根。不过此人的舅舅在内务处当差，在他舅舅的运作下，才勉强送他进入萧族丹坊，成了一名灵草郎。
灵草郎种植各处灵田，灵草产量越高，从丹坊获得的灵石就越丰厚，和俗世田地佃农一个道理。
因此，姚越迪对萧煅手中的十亩灵田一直垂涎觊觎。
上个月更是提出和萧煅交换灵田，被萧煅断然拒绝。
笑话！
凶灵山麓的十亩灵田在他看护下，如今产量收益稳定，岂会拱手让人？
姚越迪心胸狭隘，当即变脸，放言侮辱。而萧煅，在萧族大院仰人鼻息匍匐长大，心思深沉，又非心慈手软之人，岂会忍让？大打出手后，两人结下仇怨。
一位年长些的中年灵草郎劝道：“两位公子，还是别闹了。都是丹坊的灵草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缘分，何必闹得这么僵？”
姚越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半晌后脸上浮起笑容，道：“萧煅，听说大旱天灾降至，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灵草吧！要是灵草绝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呢。”
有的灵田天生拥有水灵气，有的灵草则不惧干旱。
而他姚越迪的灵草，正好完全不惧这场大旱天灾。
萧煅目光幽幽，盯着姚越迪，突然笑了笑道：“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微微一顿，反问道：“你就这么想让丹坊的灵草绝收？”
这话委实有些诛心了。
姚越迪不是傻子，脸色剧变，立刻道：“我对丹坊忠心耿耿，只是提醒你注意这场大旱，不要误了丹坊的大事。”
萧煅双手环抱胸前，啧啧称奇道：“啧啧啧！你姚越迪什么时候成了丹坊坊主？要开始对灵草郎指指点点了。飞黄腾达了，也不给大家伙通知一下，这可不地道啊。”
姚越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萧煅怒道：“你胡说什么？”
萧煅敛去笑意，冷冷道：“你千方百计针对于我，不就是眼红我那十亩灵田嘛？死了这条心吧，就凭你，还不够格来夺灵田。”
微微一顿，嗤笑道：“废物就是废物！连一次甲等考核都拿不到，还当什么灵草郎？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活着也是浪费米饭。”
丹坊灵草郎每个月都有绩效考核，按上缴灵草的品相级别，分为甲乙丙丁四等，是灵草郎能力象征。
好巧不巧，萧煅月月都拿甲等，而姚越迪月月丙等，丙等属于极差，丹坊会扣除部分俸禄。至于丁等，直接除名，或者捶杀！
这属实是——
打脸专挑痛处。
姚越迪的脸色刹那变成猪肝色，指着萧煅气得手指颤抖：“你......你.....你.....”
萧煅毫不客气，讥讽道：“你什么你？连话都说不明白，赶紧闭上你的狗嘴吧。”
姚越迪喘着粗气，恨声道：“我就不信，你每个月都能得甲等。其中定然有......”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他其实想说“其中定然有鬼”，但还好及时止住话锋。
这话说出来，得罪的可不光是萧煅了。
萧煅摸了摸鼻子，满脸笑意道：“其中定然有什么？怎么不敢说了？这就怕了？”
姚越迪脸色难看，变幻不停。
萧煅继续道：“没本事，种不出甲等灵草，就乖乖学着。想要进步，一天只会嫉妒别人，是没有用的，懂不懂？”
如似老子教训儿子一般。
说完后，萧煅便悠悠然走进灵草库房。心中却泛起一丝疑虑，内务处克扣奉养福利，会不会和这王八蛋有关？如果是的话，那就绝对是冲着十亩灵田来的。
一念及此，萧煅眼神冰冷。
凶灵山麓的十亩灵田是他和萧灵犀立身活命之本，谁敢乱来，他就算死也要拼上一拼。
而姚越迪则强忍心中怒火，死死盯着萧煅背影，似乎要将其千刀万剐，以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等着吧！不出十天，你那十亩良田就得乖乖送给我，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
灵草库房。
宽大案几上笔墨纸砚俱全，一团杂乱。
一名秃头老者，浑身肥肉，躺在案几后宽大木椅中，双目紧闭，似在假寐，发出呼哧呼哧鼾声。
萧煅施了一礼，低声道：“萧管事。”
秃头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没好气道：“谁敢扰我好梦？”
萧煅嘿嘿一笑，掏出衣袖间乾坤袋，轻轻放在萧管事身前案几，悄声道：“萧管事，梦里是不是有灵石啊，有灵石才是好梦！”
随即，朗声道：“灵草郎萧煅，前来交付檀木草。共计九百八十斤，烦请萧管事过目。”
有灵石才是好梦？
萧管事惺忪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原来是萧煅啊，你且等着，待老夫仔细查勘一番。”
伸手拿起乾坤袋，解开红绳，朝里一看。
好家伙！
檀木草整整齐齐堆放，灵气盎然，药香氤氲，品相极佳。
角落某处，赫然放着整整五十灵石，光华璀璨。
灵石乃是不朽神域通行货币，不论凡俗者或是修仙者，皆以灵石为财币，通行九陆。
秃头老者神色不变，长袖一挥，无声无息间将那五十灵石收入囊中，脸庞上的肥肉轻轻抖动，露出淡淡的满意神色。
轻咳一声，沉吟道：“老夫已经仔细勘查，这批檀木草斤两充足，品相上佳。你的五月绩效考核，可为甲上。”说话间，他从案几旁抽出一张名为“灵草郎绩效考核”的褐黄色单据，龙飞凤舞落笔。
片刻收笔，吹了吹新鲜墨迹，拿起一枚印章，啪一声盖印。
然后将那张单据递给萧煅。
萧煅连忙双手接过，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灵草郎萧煅，五月绩效考核，甲上。
落款盖章萧福生三字。
灵草郎每个月的绩效考核，一旦位列甲等上、中、下三品，分别有二百、一百、五十的灵石奖励。
送出五十灵石，换来二百灵石奖励。
这是他成为灵草郎后，和丹坊药库管事萧福生秘密达成的默契合作。
萧福生又递来一个空乾坤袋，意味深长道：“六月的铁兰草，对丹坊下一批货至关重要，可不能出问题。”他老谋深算，向来行事谨慎，很少与人暗中谋私。之所以和萧煅有合作，前提是萧煅种植的灵草确实有位列甲上的资格，即便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他也不惧。
老夫勘察灵草品相，向来公平公正。
谁若不信，请随意抽检。
萧煅接过乾坤袋，装在怀中，沉声道：“萧管事，今天我进城时看到城主府张贴告示，说大旱天灾降至，而且还有兽潮作乱。这六月的铁兰草，恐怕有些为难，还请您老指点一二。”
萧福生脸色不变，似乎早就知晓此事，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求雨符，是吧？”
萧煅点了点头。
他摊了摊手，无奈道：“求雨符，向来是丹坊坊主亲自执掌调派。我就是灵草库房一个小小管事，还真没有调派权利。这事儿，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萧煅沉默片刻，施了一礼，道：“多谢萧管事，那我就先走了。”
萧福生点了点头，随口道：“关于兽潮作乱，丹坊也在等族里做决定，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不过铁兰草收割在即，不容有失。”
萧煅微微一滞，沉声道：“明白了。”
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灵草库房，姚越迪和那几位灵草郎都已经离去。
他也不在意，此刻心中想着的只有求雨符三个字。
看来只有冒险去求见丹坊坊主，只要他能赐下三枚求雨符，便能安然度过此劫。
只是丹坊坊主高高在上，他区区一介灵草郎，能成吗？
萧煅心中沉重，向丹坊中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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