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行来。
层楼叠榭,丹楹刻桷。飞阁流丹,画栋飞甍。
萧煅很少进入丹坊中庭,此地占地广阔,富丽堂皇,风中隐约有淡淡药香逸散,应该是丹药气息,幽香绵长,气息馥郁。
“来人止步!”
正惊叹中,一道幽冷冰峭声音响起。
萧煅刹那站在原地,没有乱动。
似丹坊这等机密重地,进灵草库房都要灵草郎腰牌登记在册,更何况中庭。
不问情由直接斩杀,都是极有可能的。
萧煅目光微微转动,只见十丈开外,站着一名白袍女子,似乎不到二十岁样子,相貌美丽端庄,眉宇间挂着一丝冷意,肌肤宛若凝脂般,和乌黑长发形成巨大的差别,更显风姿绰约,气质清冷。
她穿着裁剪合身宽松适宜的白袍,浑身没有半件挂饰,反而显得素净雅致,娇俏匀称的身影在阳光下泛着如梦似幻般的朦胧光泽。
好似天界仙子,谪落凡尘!
萧煅一时间眼睛发直,一颗心脏砰砰乱跳,犹如神人捶鼓,连绵不绝。
察觉到萧煅直勾勾的炽烈目光,那白袍女子眉头一皱,双眸深邃而晶莹剔透,仿若冰山,素辉粲然,遗世而独立,令人心生自惭形秽之意,不敢接近。
“你是何人?”
“为何擅闯丹坊重地?”
声音孤冷寒绝,像深冬冰崖朔风扑面而来。
听闻白衣女子再度出声。
萧煅心中凛然,心境刹那宁静,抱拳施了一礼,朗声道:“在下萧族子嗣,丹坊灵草郎萧煅。特来求见坊主大人,请赐三道求雨符,以度大旱天灾危机,培育铁兰草。”
灵草郎萧煅?
请赐求雨符?
白衣女子脸色稍霁,沉吟半响,缓缓道:“此事断无可能,你走吧!”
萧煅心中一沉,连忙抱拳道:“姑娘行行好!如果没有求雨符,铁兰草必然绝收。我这条性命也定然不保,还请通融一二。”
白衣女子攒眉,似在犹豫。
萧煅见状,连忙又道:“在下自幼与小妹萧灵犀相依为命,但小妹生而不幸身患寒毒,一旦我性命不保,小妹自然也无幸理。还请仙子姐姐垂怜她一条无辜性命,通融通融。”
白衣女子眸间光华盈盈,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愿通融,是通禀了也没有用。我萧族丹坊的求雨符已经被城主府收购殆尽,以应对这场大旱天灾。唯一能炼制此符的,是我师父。而他在十天前就已经离开赤鬼城,归期不定。”
萧煅心神微颤,一颗心沉入谷底。
城主府收购所有求雨符,意味着这场大旱天灾声势必然浩大无比,断然没有侥幸之理。
他强自镇定心神,长长揖手为礼,颤声道:“还请仙子姐姐救我。”
听这女子所言,应该是丹坊坊主之徒,必然手眼通天,说不得有解救之法。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道:“不单单是我丹坊,赤鬼城中所有求雨符,都已经被城主府统一收购。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萧煅呆住,随即醒悟。
轻叹一声,长揖为礼,涩声道:“多谢仙子姐姐指点,在下告辞了。”
白衣女子负手而立,没有说话,旋即淡淡道:“我也姓萧,单名一个顾字,不是什么仙子姐姐。你若自觉必死无疑,可将小姑娘送来丹坊,念在同为萧姓,自有我安排照料,送她一场活路。”以她权势地位,庇护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
萧顾?
怎么从没听过萧族有此人?看她气质不凡,又是丹坊坊主之徒,又怎会籍籍无名?
不过,眼下萧煅没有心思想这些。
他惨然一笑,道:“多谢萧姑娘慈悲心肠,若到绝路,还请你多多费心了。”
萧顾点了点头,翩然离去。
萧煅默立片刻,收拾心绪,随即迅速离开丹坊。
——
萧煅本来打算解决了求雨符的事,再打听克扣奉养的事有何玄机。
但现在求雨符几乎无解,事态远比想象的严重。
他也就再没有心思去管那等小事。
离开丹坊后,直接纵马疾驰,径直出城,朝着凶灵山麓直奔而去。
出城时随意一瞥,就已看到,赤鬼军团已经接管了整个城池的防务,如临大敌,戒备森严。
黄昏时刻,暮云四合。
天际云霞漫卷,似乎直接笼罩在远方的凶灵山上,一派浩然壮阔。
萧煅骑在马上,黄奴弹起四蹄飞速狂奔,那座简陋小院好似一个小黑点,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然后不断清晰扩大。
只见一名粉雕玉琢般灵气盎然的小女孩正站在院子前的小路上,挥舞双手,高声喊着:
“哥!”
声音如似银铃,响彻山麓,惊起飞鸟无数。
萧煅心中一暖,他就知道,灵犀一定会在这里等他,不管多远,不管多晚。
他脸上扬起灿烂笑容,挥动衣袖,长啸道:
“灵犀!”
少年长啸,打破天地寂静,更似有一抹不甘的壮怀激烈意味。
事在人为!
就算没有求雨符,也定要解此危局,带妹妹逃出生天。
一时间,萧煅心绪如沸。
——
片刻之后。
兄妹两人坐在大厅案几旁吃晚饭,萧灵犀心灵手巧,虽然学做饭不久,但厨艺进步神速。
“哥,今天还顺利吗?”
萧灵犀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问道。
她的身上,荡漾着清秀、明净、活泼、自由的气息,引人瞩目。
萧煅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告诉萧灵犀一些实情,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手足无措。
“不太顺利。”
萧灵犀睁大了眼睛,“啊?还有哥你办不成的事?是出什么事了吗?”在她心中,哥哥除了上天入地,几乎无所无能,任何麻烦都能处理的干脆利索。
萧煅沉声道:“灵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先听我说,不要着急。”
萧灵犀握紧拳头,小小的脸蛋严肃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萧煅缓缓道:“城主府已经张贴告示,说大旱天灾已成定局。我们灵田里的铁兰草如果没有求雨符,恐怕就会绝收,一旦绝收的话,族内丹坊必有严惩。”
萧灵犀小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却不敢打断萧煅的话。
萧煅继续道:“如果铁兰草真的绝收,我到时候会把你送入丹坊,有位姐姐说愿意照顾你,给一条活路。”
萧灵犀一怔,刹那间水雾笼罩眸间。
哇一声大哭起来,抽泣道:“哥,那你呢?”
萧煅胸口剧痛,心如刀绞,擦了擦萧灵犀脸上眼泪,却越擦越多,柔声安慰道:“哥只是说最坏的打算,你别急,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萧灵犀泪珠盈眶,眼神却无比坚定道:“不管怎么样,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没有你,我一个人哪儿都不去。”
萧煅心情复杂,叹息一声,摸了摸了萧灵犀头发,柔声道:“嗯,哥听你的。”
心中突然泛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真的事不可为,不如直接逃了?
带着萧灵犀逃出赤鬼城浪迹天涯。
就算成为萧族叛徒,也在所不惜。
至于那萧顾所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可不放心将妹妹交给一个陌生人。若非山穷水尽,断然不会把灵犀送到丹坊去。
——
有萧煅在家。
所有家务自然不让萧灵犀伸手,洗碗、刷锅、擦桌子,最后又给躺在被窝里的萧灵犀讲了一遍大灰狼吃小羊的故事,把她哄睡。
这才蹑手蹑脚走出她的房间,来到院子里。
给黄奴加了一遍夜草,黄奴发出一声啾啾嘶鸣,似在和他聊天。
萧煅哑然失笑,拍了拍黄奴脑袋。
转身回到自己卧室。
卧室整洁简单,一榻,一案,一椅,一面墙的书,惟此而已。
端坐案前,萧煅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下“求雨符”三个大字,字迹雄浑,颇有功力,他自幼在族中学堂读书学习,还是有所增益。识文断字,总归是一桩好事。
望着“求雨符”三个大字的一笔一划,他轻叹一声,陷入沉思。
对修仙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举手之劳。
但对凡人而言,却事关生死。
修仙!
修仙!
此时此刻,萧煅对修仙二字有着前所未有的渴望期盼。
眉宇间却是一片阴霾,随即自嘲一笑。
因为天生没有灵根,才被列为下等血脉,成为一介灵草郎。
身无灵根,谈何修仙?
——
夜色已深,星斗漫天。
萧煅闭目。
心神内视,以观脏腑。
这是凡俗之人都能掌握学习的小手段,名为内观法,心神化作一粒,用以内观体魄,凝神静气,可查勘身体各处,颇有妙用。萧煅虽然没有灵根,但却聪颖机敏,十一岁时就已学会内观法。
一粒心神好似分身,游走体魄。
行至某处,入眼处清辉无尽,如星光洒落,似仙阶光华,缥缈处朦胧绰约,璀璨处神辉湛然。
映照着体魄此处,青碧灿然。
无尽清辉中央,安静悬浮着一本呈玉白色泽的书卷。
此书不知是以何种材质制成,隐约散出一道煌煌巍峨气息,好似君临九霄,仙御天地。
书卷之上,空白无字。
萧煅盯着这本神秘玉书良久,叹道:“你若真是仙界至宝,何不助我重塑灵根?或者,给我三枚求雨符,让我兄妹安然度过此劫。”
神秘玉书一如既往,毫无动静。
其实,他都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体内的。
自从他十一岁学会内观法,第一次施展时,便见此书。
当时立刻为之狂喜。
以为体内藏有重宝,乃是天命之子。
然而,各种办法用尽,那神秘玉书始终毫无动静,好似死物。
六年时光转瞬消逝,期间他遭遇无数劫难和欺凌争斗,数次几乎殒命,却从未见到此物有任何反应。
渐渐地,他便习以为常,从最初的狂喜变成如今的波澜不惊。
偶尔施展内观法,进来说说话,骂上它几句。
沉默片刻,萧煅烦躁恼怒,直接开骂道:“你有脸住在我的身体里,却一点房租不交。真是又抠门,又煞笔!狗东西,等我哪天空了,就把你撕成碎片烧火。”
这着实是虚妄空谈了!
莫说撕碎玉书,就是想靠近那玉书半步,都没有半分可能。
每次心神想要靠近玉书一探究竟,就被柔和清辉缓缓推开。
如似防贼。
——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那卷神秘玉书中倏然掠出一道清辉,矫若游龙,疾似闪电。
咔嚓!
好似一道冲天巨浪轰然扑击而来。
萧煅一粒心神砰然碎裂化作齑粉。
刹那间,睁开双眼,发出一声低沉闷哼。
一粒心神破碎,带来的剧痛难以言喻,就如似钢刀刮骨,利刃割肉。
刹那间,萧煅五官扭曲,额头青筋暴突,像蚯蚓横行般,分外恐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抹剧痛才缓缓消散。
萧煅瘫软在椅子里,喘着粗气,浑身衣衫早已被涔涔冷汗湿透。满心惊惧,却又狂喜起来。
神秘玉书,有反应了!
整整六年,不管怎么骂,它都毫无动静。
今天只是随意骂了一句,反倒出手打他。
宛如沉睡多年的灵识已经苏醒。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萧煅虽然气息萎靡,一双星目却炯炯有神,泛着奇异的光华。
片刻之后,他凝神静气,再度施展内观法,一粒心神随之游曳而行,转瞬间又来到那卷神秘玉书前。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
这一次,萧煅先发制人,朗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你也打碎了我的心神,就当互不相欠,如何?”
神秘玉书静寂无声,毫无异变。
萧煅心神失落,默然暗叹。
正当他要散开心神,结束这次内观体魄时。
突见玉书泛起光华,似乎有人缓缓翻开这卷不知来历的神秘书籍,露出玉书第一页,却又是无一文字,满篇空白。
只是简简单单翻开玉书第一页,便如有天翻地覆剧变,本来环绕在玉书身畔的无尽清辉刹那间回归源头,冲入玉书之内。
萧煅体魄内这处虚空刹那间幽暗不明。
惟有玉书本体,散发淡淡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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