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恐怖的老蚕房

就这样,我在这个家庭又生活了一年多。第二年暑假的某天,那天我心情遭透了,奶奶因为长期以来疏于治疗,病情逐渐加重——光我放学那会儿,她就失禁了三次。我累坏了,也耽误了割鹅草的时间。后妈一个尽地数落我,再三强调,说几只鹅长得快,吃得多,鹅料上午就已吃尽。意思最明了不过了,就是说,今天不管多晚,我都必须割鹅草回来,而且量还得比以往多。我没敢歇下来喝口水,因为时至黄昏,背起茶篮我跨出了门槛。

可那天我的运气真是不好!出门时天气还好好的,回来途中却雷声大作,顷刻间狂风怒吼,暴雨如注。那会儿我刚好涉过小溪,走在田埂路上,蚕房就在我前方的不远处,我本能地向它跑了过去。我知道蚕房正门上方有一块一米见方的廊檐,虽然不能为我完全抵挡住狂风暴雨的袭击,但总好过我站在空旷的田野中。

读者,我得解释下了,像我这般年龄段的孩子们,好奇心是甚浓的。关于蚕房的故事,我早已向陈姨作了打听,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多年以前,那房子就是给蚕农用来养蚕的。有一年,村里来了个戏班子驻扎唱戏,因家什行头多,需要一间大房子才够使用,而村里除蚕房外,再也找不出其它合适的房屋。于是,村委与蚕农们商量,把蚕房二楼拾掇了下,作为戏班子的临时住处。那年春节村里唱太平戏,曲目由戏班子定,不知何故,班主居然选择了含有鬼魅的《窦娥冤》与《情探》,这可是触霉头的事!果然,两台戏一唱完,立即引起村民们强烈不满。大家不依不饶,最后与戏班子约法三章:第一,购买十头烤全猪摆放村口,必须百斤以上,点上蜡烛烧上纸钱祭祀天神;第二,做场法事放上三天的鞭炮驱除晦气。可让人想不到的是……陈姨看我一眼,突然住了口。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

“第二天凌晨,戏班班主在二楼的楼梯口上吊自缢了。”陈姨叹口气说。

我吓着了,因为母亲从未告诉过我这些。半晌才问:“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可能只有班主他自己知道。有人认为他压力过大,觉得对不起戏班子。也有人说他是中了邪被鬼索取了性命。唉!说不清。”陈姨摇摇头,继续说,“没过多久,戏班子也就散了。可从那以后却发生了许多怪异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我追问。

“有蚕农在晚上护蚕时,见到过戏班班主,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也有村民大晚上的经过蚕房时,听到有人在唱戏,可就是找不到唱戏的人……唉!多了去了。”

“陈姨,你听到过或者见到过吗?”

陈姨摇摇头。

想必这就是村里人对蚕房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因了。蚕房的谜底就此解开,看来迷信的祸害还真不小!

读者,我那时已念完初二。所以说,知识永远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

下面让我把话题转回来。那天我本打算在廊檐下暂避一下雷雨的,就在我跑近蚕房时发现,距离蚕房正门的一扇木窗洞开着。准确地说,那扇木窗除窗框依然存在外,其余部分早已脱落,窗棂散了一地。看样子是刚刚被怒风刮下来的。见到这洞开的窗户,我脑袋一个激灵!有种想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时至今日,回忆起当初的那个决定,也依然让我感到不可思议。那时的我年龄尚小且不说,光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孤立诡异的老房子、上吊自缢的戏班班主就使人望而止步,不寒而栗了。那么,我何来如此大的勇气呢?我把它归功于我的母亲。亲爱的读者,你们一定还记得吧,我的母亲也是唱戏的。那年她跟随戏班子来村驻唱,才认识了我的父亲,在此安了家。尽管母亲早已远走他乡,杳如黄鹤,但我依然十分地想念她。既然蚕房是母亲原先生活过的地方,那么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我探访母亲踪迹的步伐呢?纵使真有阁楼晚吟、恐怖阴魂,我也必将亲身一试。

夜幕笼罩,闪电加紧,怒风依旧。我直接从窗户爬了进去(我虽说瘦小,但当时的身高也有一百五十余厘米,爬上一楼的窗户还是难不到我的)。屋内更黑,伸手不见五指。借着闪电的亮光,我大致看得清里面的环境。很快,我注意到了离我几米之遥的一个小房间,是依着两边的墙身搭建起来的,另两边用木板拼凑而成,房门早已不知去向。会是厨房吗?也有可能是睡房。对于前者不足以令我兴奋。尽管此时的我饥肠辘辘,又累又乏,但房子到处蛛网密集,且已荒废多年,显然并不能为我提供可口诱人的食物。如果是后者,则可能有我所需之物。因为那时候村里时常停电,所以蚕农通常会放一、两根蜡烛在房间里,以备不时之需。而此刻的我也的确需要一点光明,对于探险者来说,火种是必不可缺的。如我所料,这是间睡房。同时我在木板床下,找到了半截蜡烛与一盒火柴。划亮火柴,点燃蜡烛。摇曳的烛火并不明亮,但足以让我辨别清周围的一切。一楼是直通的一大间,中间未被隔开,足有几百平米。正如母亲所说,堆放的全是杂物,有破旧的船形拖拉机、生锈的变电器、三条腿的木风车、损坏的打谷机,另外还有许多整排的高矮不一的木架与铁架,估计是用来养蚕的,可我叫不出名来。我站着的位置刚好留有一小块空间,再要往前已是寸步难行。楼梯就在我正前方三、四十米的地方——对面墙壁的位置。这就意味着我要到达楼梯,必须得穿过那一大片横七竖八的杂物堆,这是项吃力的活儿,而且我极有可能被划伤或被什么东西所绊倒。幸好,最终我穿过了杂物堆,没被划伤,也没被绊倒,只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现在我站在楼梯下,仰起头来注视着黑黝黝的楼梯口。陈姨说过,戏班班主就吊死在这楼梯口。据说吊死的人往往吐着舌头,歪着脖子,死状极其恐怖。还听说枉死的人得不到轮回,灵魂将留在原地。那么,戏班班主的灵魂也会留在这屋子里吗?说不定此刻,他正站在楼梯口,注视着我呢!他会加害于我吗?但我与他无冤无仇的……我甩甩头,阻断那荒谬、不着边际的想法。

可我的确是害怕了!我心跳加速,后背发凉。也许人类对于黑暗总是充满着恐惧。借着烛火我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唯恐发出声响,以免惊动了“神灵”。蹬上最后一级楼梯终于来到了二楼。猛然间,心“咯噔”一下,有东西从我脚下一擦而过,却发现,原来只是一只受惊而逃的老鼠。

二楼相对一楼来说要整齐许多,依次被分隔成几大间。我举着烛火一间一间地探访。挨着楼梯的是厨房间,因为我看到了墙壁中有几处发黑,估计是被油烟熏的,虽然现如今这里空空如也,但原来应该设有简易灶台。果然!当我走近时又有了新发现。我在发黑的墙壁下看到了一些煤渣子,还有一块积了厚厚灰尘的砧板和一把生了锈的菜刀。当中一张褪了漆的老旧八仙桌,地上遍布着瓶瓶罐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厨房隔壁是睡房,里面又用竹片或木板搭建起几个小房间,想来是给戏班里的夫妻工居住的。戏班的其余人等只能集体搭通铺了。第三间房才是我此行的目的。如果说我要探访母亲的踪迹,那么也非这里莫属。第三间房存放着戏班的家什道具。但我还未踏入房间就被视觉余光所看到的人形状物,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待我镇定过来,举高烛火后才看清楚,那人形状物不是什么鬼怪精灵,只不过是贴着墙壁挂着的一套套的戏服。一整套一整套的戏服沿墙而挂,铺满了四周。房间正中摆放着两个大木箱子,敞开着。一个木箱中放着的也全部是戏服,另一个则堆满了皇冠、凤冠、朝板、金银翡翠、手镯项链等道具。这里的东西琳琅满目,让我叹为观止!事隔多年,这些物品似乎不曾丢失过,不难发现村子的人们对于戏班的一切有多么的忌讳。

老实说,京剧是国粹,但我却偏爱于浙江的越剧,这点上受母亲的影响较深。还记得母亲在心情稍好些的时候,也会一边料理着家务,一边随口唱上几句。我一直很想看看母亲登台演出时的模样,哪怕是一张穿着戏服的旧照片。现在成堆的戏服摆在我的面前,我不仅能够一饱眼福,还可以动手去摸摸它。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看到离我更近些的那个大木箱旁,有一块厚厚的红色幕布,虽然积满了灰尘,此刻却能为我抵挡一下寒气。因为刚刚淋了雨,这会儿我已感到阵阵凉意了。我坐了下来,把烛台放在一旁,用幕布作盖被,把大半个身子都裹在了里面。很快,我的身体暖和了过来,身心也得到了放松,要是再有裹腹的食物就更好了。

屋外风雨依旧,蜡烛只剩下了一小截。看来今晚我将在此过夜了。其实我回不回去,在与不在,好与不好又有谁会在乎呢?我把头靠在木箱上,望着墙上整排的戏服,随后把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两套服装上。这是套女装素服,白色,只在领口与门襟处镶嵌了一圈淡蓝色的边。素服旁边是两套黑白无常装,高帽子,长长的红舌,一白一黑,诡异可怖。我看过越剧《情探》,熟知敫桂英被黑白无常二爷带离的场景。莫非这便是《情探》中的戏服了。我又饥又渴,睡意恣肆。渐渐地,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意识也开始迷糊起来。我闭起了眼睛,只想小憩片刻,不成想竟睡了过去。

我做梦了,我梦到了敫桂英,她飞快地向我走来,嘴里叫唤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突然,她的身旁出现了黑白无常,用枷锁套住了她的脖子,一路往回拽。敫桂英叫喊着我的名字,“燕儿,燕儿……”我揉揉眼,再看。大惊!不知何时,敫桂英变成了母亲,黑白无常变成了奶奶、后妈。母亲凄厉地呼唤着我,我一面追一面同样凄厉地叫喊着母亲。但任凭我怎样追赶都追赶不上她们,任凭母亲怎样挣脱都挣脱不开那无情的枷锁。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后妈把母亲强行拽走……

我蓦地醒来,坐直身子。“妈妈,妈妈!”我惊叫出声,环视四周。屋外暴雨如注,响雷一阵紧似一阵,疾风穿过窗户在屋内肆虐着,烛火摇曳,有瞬间熄灭的可能。我重新仰靠在木箱子上,一颗泪迸出眼眶。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照顾奶奶的重任要由我来承担?为什么我的好心总是被人曲解、真诚换不来善待呢?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安安心心地上学呢?我的肉体承受了太多的苦痛,我的精神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我坚持不下去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下去我一定会倒下,甚至会郁积而死的。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突然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人救得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得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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