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根生已年近四十。
他这半生过的实在是太过平淡,平淡到足以让人忘记还有一个他这样的人存在。
他的父亲、祖父、祖祖父已数不清有多少代人,都一直在给叶家当佃农。到了他这一代,也不例外。
自拿得起锄头那一刻起,叶根生就开始下地干活。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年复一年,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叶根生也从没想过要做出什么改变,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甚至没有什么欲望。
别人在十七八岁都开始娶妻生子了,而他到了如今,却都还不太清楚炕上那点事情。
别人在农闲的时候都会去做点杂活赚外快,想方设法的攒点钱,以便日后能够购置几亩属于自己的田地。
他却从没有去做过任何杂活。一方面是,他对钱没有什么欲望,只要饿不着肚子就行,偶尔饿一半顿,他也不会在乎。另一方面就是,他亲眼看到过那些做杂活的人为了一点钱财吵的面红耳赤的场景。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朴实、平淡、无奇的人,一开始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
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勤快。
他所耕出的地绝对是最虚的、最平整的,也是最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草,没有一颗死苗;长的粮食也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人能比。
他在农闲的时候,通常都会来改造自己的屋舍。他会烧制一些土砖,也会去山上砍一些树木,移植一些野花。
长久以来,他的屋子早已打造的足够结实和宽敞,家具也足够齐全。
院子里长满了鲜花,芳香四溢。
他还养了一些鸡鸭鹅和两条大黄狗,鸡舍和狗舍都修建了好几处。
他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简单到甚至没有朋友,甚至都不说话。
除了耕地,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看日出日落、看看风起云涌、看看雨雪霏霏、看看鸡飞狗跳、看看花开花落…
他就是这么一个平静的人,平静的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就在不久前,一件奇事却直接改变了这个中年男人的生命轨迹。
那是一个晚上。叶根生像往常一样,趁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吃了饭;他晚上一般都是不点灯的,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来买灯油,所以总是趁天黑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天一黑就睡觉。
那时,天刚入伏,闷热的很。他晚上睡觉一般都开着窗户,听着外面的蛙叫声和蛐蛐声;像他这样简单而平静的人,脑袋里是很少去想其他多余事情的,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时至半夜,忽闻两条大黄狗“汪汪”叫了起来。叶根生起初并没在意,以为只是有一些小动物路过自家院子而已。但后来却闻那狗越叫越厉害,甚至还扒在窗户上叫唤他。
叶根生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穿衣下床。
刚一出门,那大黄狗就叫唤着示意他往外走。
叶根生随着大黄走向院门。在月色之下,这才发现院门口竟然放着一个雪白的包裹,包裹中还裹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那婴孩本来还在啼哭,但随着两条狗叫声的停止,却也突然停了下来。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叶根生,竟又突然笑了起来。
叶根生瞬间怔住了。
“这怎么有个孩子啊!”
随即四下眺望了一圈,却是不见半条人影。
两条大黄狗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样,飞速地朝着不同方向窜了出去。半响之后,亦是无功而返。
叶根生只好先将那婴孩抱回家中,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配着两条大黄狗,六只眼睛盯着这婴孩,俱都不知所措。
那婴孩也是,一会看看叶根生,一会看看大黄狗,一会看看房梁,一会又看看窗户。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想是有点看累了,便呼呼睡了过去。
叶根生却是再也睡不着了,脑袋里不停地想着: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
“为什么放在我家门口?”
“以后这孩子该怎么处理?”
……
想着想着,最终还是决定,等天亮以后把他交给家主为好。
就这样下定决心后,叶根生也准备再睡一会。但刚一躺下,那婴孩便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哭声一响,叶根生便瞬间跳了起来,再无睡意了。看着那婴孩不停在哭,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条大黄狗也是一样,急的在地上直打转。
本以为他哭一会就好了,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无奈之下,叶根生只好学着村里面那些奶孩的妇女一样,将他抱在怀里上下抖动,但却根本无济于事,那婴孩还是哭个不停。
哭了将近一个时辰,嗓子都有点哑了,还是在哭…
后来可能实在是哭不动了,才停了下来,又呼呼睡了过去。
叶根生却是一宿再也没睡,硬是熬到天亮以后,连忙便抱着婴孩去找管地的李拴猪说明情况。
李拴猪听了之后,却是笑的合不拢嘴,还打趣道:“根生啊,这是上天给你赐的福啊。”
叶根生道:“什么上天赐福啊,你可别说这有的没的了,快看看怎么办吧,好歹帮着打听一下,到底谁家的孩子,让他接回去才是。”
李栓猪笑道:“还打听个什么啊,这明显是人家不要了,才放在你家门口。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没娶个媳妇。现在突然捡了个孩子,这不是件好事吗?”
叶根生道:“好什么好啊!他又不是我的孩子。”
李拴猪道:“这话说的,你捡回来的,当然就是你的了,难道是我的不成?”
两人正说着,李栓猪的媳妇李常氏也从卧房走了出来,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道:“根生啊,栓猪说的对,你捡回来的,自然就是你的,你就好生养着他吧,以后也有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多好的事啊,是不是?我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常氏说着便解开了包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由一根红绳串着,挂在那婴孩的脖子上。具体是什么树脂制作而成的,三人都看不懂,也没当回事。
这种琥珀一般都是穷人们因买不起首饰,然后通过收刮各种树脂来制作而成,以充当首饰用的,并不为奇。
李常氏继续解开那婴孩的衣服,随着一股臭味地升起,三人也同时看了清楚。
“是个男孩。”
李常氏扇了扇鼻子,无奈地道:“真是个光棍汉啊!孩子拉了也不知道。”
说着便把孩子放下,去洗了一块粗布,把屎擦了干净。
而这时,那婴孩也醒了过来,又开始哭了。
李常氏连忙将他抱起,在怀里轻轻抖着,一面说着:“乖!乖!不哭。”一面吆喝道:“根生,快去羊圈里,有只母羊刚下了崽,挤点羊奶过来。”
叶根生应声而去。
吃完羊奶后,那孩子才终于不哭了。两只眼睛睁的老大,看着李常氏先是一笑,然后便伸出两条胳膊去抱李常氏的脖子。
李常氏笑着,眼眶中不禁泛起泪光来,道:“你看这孩子多好啊!瞎了眼的爹娘,怎么忍心把他给抛弃!”
李拴猪感叹道:“一看这包裹的面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些家户里的事乱的很,谁又能说的清呢。”转而又说道:“根生,你要是愿意的话,让他做我们的干儿子,好不好啊?”
叶根生道:“孩子又不是我的,问你干嘛。要我说,你们把他收养了,倒是更好。”
李拴猪摆手道:“这不行,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我们已经有小马了,认个干儿就行。”
叶根生还想推诿,李常氏却一把将孩子放进他怀里,定然道:“你就别再端着了,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叶根生摸着脑袋道:“这我哪会啊,还是你们来吧。”
李拴猪道:“这又说的什么话,你是他父亲,当然要你来起才行吗。快点的,别再端着了。”
“这…”
叶根生看着孩子,忽然想到天边的白云,跟这孩子一样,都是白白嫩嫩的,于是便道:“要不就叫云吧,叶云,怎么样?”
“嗯,好名字。”
李家夫妇齐声道:“再给他起个小名吧,起个硬一点的,好养活。”
“硬一点的…”
叶根生又看到了孩子脖子上挂着的琥珀,像块石头一样,于是便道:“要不叫,小石头?”
“好啊,小石头好,够硬。”
“来,小石头,看干娘…”
“这是干爹…”
“这是小马,叫哥哥…”
……
叶根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捡了一个孩子,又稀里糊涂的当了爹。
此后的日子里,他基本上是再也没有清净过,孩子饿了要哭,拉了要哭,躺着要哭,坐着也要哭…
叶根生可以说每天都是在哭声中度过的,还要四处去给孩子找奶吃。吃谁家点奶,就要帮谁家干半天的活,再加上带孩子,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但他的身体却依然健康,身上的力气好像永远都使不完一样。
两条大黄狗更是特别开心,每天都围着这个新增小生命来回打转,哈巴哈巴地摇着尾巴,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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