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梦吗

耳边的风声呼啸着吹过脸颊,带着凛冽的寒意,唤醒了被拴在十字牢架上的女人。

睁开眼,整齐的队列凝固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两军对峙,数万人的战场上,却静的只有风声。

刚醒来的云意仿佛游离在战场之外,如同一个魂体飘在半空中,静静的看着衣不蔽体的自己。

散乱的头发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金簪银饰,带着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潮湿随风在额前凌乱的飞,脸上的掌印,颈间的掐痕,大腿内侧的淤青,和身上堪堪遮住几处地方的破碎衣料,让云意清楚的回忆起此前的屈辱和恨意。但此刻,却好像在旁观别人的过往,那些刻骨的屈辱与仇恨,拨动着脑海中的记忆,却再也无法拨动眼中的情绪,如古井死水,再无波澜。

对面,是自己的兄长,和云属国的骁勇儿郎。他们看着自己的妹妹,从前尊贵圣洁的公主,此刻如身上的破布一般,放在阵前,供人侮辱取乐。

一下涌到头顶的愤怒让向来沉稳有度的云属国二皇子云清失去了原本准备交涉的想法,眼前的一切,已经宣告了他们的态度,一声令下,两军开战。

寂静的战场瞬时间厮杀漫天,短兵相接,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又继续前进。刀光剑影中,沙尘四起,随着利刃破开皮肤迸溅而出的鲜血,洒落在地上,逐渐汇集,将整片大地,染成了血色。

看着这一切的云意恍惚间想起,这是从前,不,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只是现在,自己为何在空中旁观着这场厮杀?临死前逼红双眼的恨意此刻却没有丝毫波动,明明记得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却如同被抽离了感情一般,平静无波。

思绪刚起,眼前突然像关了灯一样,变为漆黑,耳畔声音也逐渐远去,归于寂静,一时间,仿佛亘古无人,天地寂寥,一声铃响若有若无的飘起。

光亮传来,再睁眼,到了一处山谷。

依旧是半空中的视角,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很快,从山路上出现了十几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为首之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夫,晏时。

印象中的晏时,从来都是风清霁月,沉静内敛,只有与兄长相处时,多了几分生动鲜活的喜怒,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急躁,焦虑,甚至,慌乱。

随着十几匹马行至峡谷中央,山上也黑压压的,出现了一群人,整齐的弓箭,冲着谷中的人,万箭齐发。

漫天箭雨,让马蹄扬起的黄土都趋于沉寂,马上之人很快反应过来,刀剑棍鞭,飞快的挡着射来的箭矢。就连云意一个不会武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十几人,武功绝非平常之辈。

只是没想到,晏时,也深藏不露。

相识数年,云意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未婚夫婿,是位只懂卜卦术数,不染凡尘的出世之人。

原来,还有这般身手。

身后的人显然以他为主,应对间,想护送他离开。

只是山上弓箭一排接一排,没有片刻停息。密集的箭雨中,受惊的战马已被射杀倒地,围成一圈的人手上动作片刻不停,才勉强挡出一片没有箭矢的空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一箭,两箭,开始有人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被打开的缺口很快带走了更多生机,不知过了多久,晏时,被射杀倒地。

一行十余人,至死,未发一言。

整个山谷,剑羽耸立,无立足之地。

中央的几人,如同刺猬一样,死在了晏时身旁。

而从来都是衣洁冠正的那个人,倒在了血污之中,体无完肤。

晏时,这只怕是你,最不想要的死法吧。

熟悉的黑暗再次袭来,争吵声传入耳中。

“父王”

“父王”

“陛下!陛下息怒,还请陛下三思啊陛下”

“陛下,二皇子一心为国,断不会做出叛国通敌之事啊陛下”

正阳殿上,一众朝臣跪地求情,高位上的帝王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书简散落在地上,毛笔扔在台阶下,一片狼藉。

而自己的兄长,云属国二皇子,云清,正被禁卫军拖往殿外。

殿上的老臣还想进言,却被父王疲惫的挥手制止住了,刚刚还挺直的身躯一下弯了下去,这一瞬间,云意突然从自己的父王身上,看到了岁月留下的沧桑,踉跄着退朝的身影也不再有往日的伟岸。

王子与庶民同罪,可皇子,终究是皇子。可论罪,不可入牢房。

云氏皇族关押问审之地,在宗祠。偌大的祠堂,供奉着数十灵位,兄长跪在牌位前,烧香,叩拜。

从不甘到平静,兄长用了很多时日。从醉生梦死,到重整旗鼓,却只用了一张字条。

“我等你”

只是,兄长重新燃起的意气,并未等到清白之时。

云意看着兄长如往常一样吃了一碗粥,然后,倒在了桌前。泛黑的血从嘴角流下,写纸条的那个人,再也等不到了。

听到声响的侍从进屋后恐慌的叫人,乱作一团的画面在云意眼中逐渐黑去,再一次,归于寂静。

“将军……”

被唤作将军的少女挥手止住了来人的话语,一副了然的悲寂之色涌现,转身,就变成了肃杀凛然的坚毅。

“援军将至,今日后退者,杀无赦”

随即,提刀上马,走在了前列。

地上散落着为数不多的士兵,还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看着冲出去的将军,一改颓败之气,坚定的一起冲了出去。

半空中的云意,看着领头的祝歌,有些恍惚。

这是自己的仇敌,在帝京与自己作对多年,却不想,上了战场,是这般意气风发。

冲进敌圈的祝歌带着一股拼死的疯狂之意,丝毫没有防护,一心拼杀。身后的将士也战在各处。云意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与此刻相比,自己与她的那些仇怨,显得有些渺小而可笑。

并没有援军,只有没有尽头的厮杀。云意在祝歌脸上看到了一丝嘲弄,随后,就是更癫狂的打法,带着置之死地的绝望,一往无前,最终,死在了百米之外。

与晏时的焦急不同,祝歌的战斗,带着一种悲壮,一种已知生死,怒而无畏的悲壮。

或许,这一幕幕,就是自己死后的故事吧。还未来得及细想,又陷入了黑暗,这一次的黑暗格外漫长,长到云意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迷失在这无尽的未知中,白光亮起时,铜铃的声音再次传来,才唤回了云意的清明。。

睁开眼,是照进屋内有些刺眼的光线,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画面已经很久远,带着微微暖意的阳光照在身上,消融着血液里的冷意,指尖传来锦被柔软的触感,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带着蓬松香软的空气包围着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呆愣的少女才从指尖开始苏醒。刚才的所有,仿佛只是一个梦,一个漫长,真实,惨烈又绝望的梦。只是,心里传来的痛意又让云意觉得,或许,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自己活的浑浑噩噩凄惨死去的一生。

“公主,您醒了。”

是桃若,自己十三岁那年的桃若,发上的红玉簪子还是自己那年送她的生辰礼,带了几日后,就被她珍重的收了起来,离宫寻找自己时,不多的包袱细软里,还妥帖的放着这只簪。

“公主?”

脑中的画面被这一声呼唤打碎,看过去的眼神,也带了迷茫

“怎么了公主?做噩梦了?”

“嗯”

心绪不宁的应着话,随着桃若的动作起身梳妆

“公主别怕,梦都是反的。公主最近一定是要有好事发生了。”

繁复的宫装一层又一层,是曾经最喜爱的粉紫色。

“桃若,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吗”

“有,二殿下给您新做的那件浅碧色的昨天送来了,还没给您试过”

“换那件吧”

桃若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着。嘱咐下边的侍女去拿衣服,自己去找配套的首饰。

“今儿日头正好,浅碧色显得俏皮些,殿下带您去赏花,到时候公主您站在花丛中,要比春色还好看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刚要开口叫桃若将以前粉紫色的衣服都换掉,一想又未免有些刻意,或许,那只是一个梦,为一个梦如此大动干戈,何必。过了今日,或许就不会再受一个梦境影响了。

“兄长呢”

淡雅的绿色带着春意,让云意的情绪也明媚了些许,放下了萦绕在心头的那些梦。

“殿下带了您爱吃的早点,在等您了”

说话间,桃若已经快速的整理好衣衫,正从妆匣里选相衬的首饰。

点缀着红玉宝石的七尾凤钗在一堆饰品中显得格外尊贵,皇家专有的威严让这只钗也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工艺和巧思,此刻,却让云意想起了梦中那一缕散乱的湿发。

“这个吧”

桃若顺着主子的眼神看去,拿起了一只崭新的素色步摇,犹豫着想要再加些点缀,主子却已经起了身,只好先退下。

“兄长”

在厅中等云意吃饭的云清闻声看向自己的妹妹,入目的一身青碧让他愣了片刻。

“兄长?”

“许久未见阿舒这般打扮了”

“不好看吗”

“阿舒当然怎样都是最好看的。来,先吃饭,我带了礼物给你”

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放在自己面前青白釉色的素盘在一众妃红色釉玉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是兄长宫中的餐具。

“桂娘为何不肯来我宫里呢,这样兄长就不用每天来陪我吃早饭了”

“怎么,不想跟我一起吃饭了”

“兄长!”

“唉,妹妹长大了,嫌弃为兄了,今日不肯和我一起吃早饭,明天只怕连见我都不愿了”

“兄长!你明知道我是怕你早起辛苦!”

“好好好,阿舒是心疼我,一点也不是天天见我见烦了”

见云清还是一副怨天尤人的表情,云意直接夹了一块糕堵上了他的嘴。

吵吵闹闹中,一顿早饭很快就下了肚,临走前,云清留下了一个盒子。

“礼物”

看了看云意头上的步摇,补了一句

“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刚刚喝下去的粥在胃里泛起暖意,屋外清朗的阳光,驱散了云意心中那层厚重的阴霾。

巴掌大的盒子在手里还有着一些重量,粗糙的木纹一看就是随手拿了个盒子一装,打开的一瞬间,云意整个人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本该是惊喜的盒子此刻更像是块寒冰,连接着身体带来一阵一阵的寒颤,在荷花盛开的天气里,生生冰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

“殿下?”

“风有些大”

桃若看着脸色惨白的公主,上前扶住,刚搭上手,就感受到了从云意指尖传来的冷意。

“殿下”

“别来打扰”

“是”

虚浮着脚步离去的人让桃若有些心慌,赶忙叫人请了太医过来候着。

将自己关在屋内的云意,目光直直的看着盒子的血色玉石,思绪凌乱,眸中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青霞玉,本是一种普通的青色矿石,只是数万块里,会有一块颜色如傍晚的红霞,故名青霞,如霞,也如血,万金难求。

从前的自己,最喜欢红色的饰品,想来兄长也是费尽了心思,才得来了这么一块。但现在,这块石头,这块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石头,却在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那一切,并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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