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行礼

说是在禁军营等祝歌,云意到的时候,祝歌早训都已经结束了。

“殿下”

匆匆行了礼,桃若就指挥着众人开始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殿下!”

祝歌施礼的手未放,看着侍从要搬进去的动作微微侧身想拦,因着小公主就站在面前,最后还是没动,又喊了一声,短促的声音带了点着急。

“怎么?”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那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吧,你叫人帮我搬进去”

“殿下……”

退了一步的云意见祝歌还是弯腰行礼不起身,有些不耐,并未出声。

“殿下来练武的东西卑职已经准备妥当,这些,还请殿下带回去吧”

“殿下万金之躯,屈尊来你军营已是恩泽,营地简陋不堪,殿下带些衣食用品你竟也敢阻拦?”

一国的公主,可以无能,可以无用,但唯独不能没有威严。

此刻,被当众驳了面子,公主可以仁和施恩,但桃若身为公主的亲随,必须当众苛责。

“何事喧哗?”

狭长的宫道上,一个气宇轩昂的武将带兵走来,行进中,整齐如一的脚步落在地砖上,让人感觉地面都在颤动,隔着老远,就听见为首之人嘹亮的声音。

是禁军大统领,张齐。

梦中,这位大将军一生征战,以一身军功从一个奴隶做到了手握数十万兵马的将军,从军四十年,守边三十年。后来,年近花甲,父王不忍他一把年纪还在边境艰苦之地,下诏让他回了帝京,统管禁军营。

国破之时,无数将士投敌求生,敌军一路直抵帝京,数十万大军围城,张齐带着三万人马,在帝京城门,血战三个时辰,力竭而亡,麾下战士无一生还。战到最后,攻城的敌军将领,都生了敬佩之情,下令让部下继续攻入王宫,自己与这位老将军,亲身一战。

云意浮在半空中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冲向王宫,耳边厮杀阵阵,眼前,这位守了云属一辈子的将军,在经历了漫长无尽的战斗后,死在了敌军将领轻轻一挥之下。

死时,血流如涌。死后,双目不甘的望向王宫。

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永久的凝望着自己现在所处的这片土地,眼睛的主人,此刻,又威风凛凛的向自己走来。

站在禁军营前的一行人纷纷转头看去,云意给了桃若一个眼神,示意她退下,自己转身迎着来人走去。

姿态端庄的走了三步,对面的人已经走了十几步到了跟前。

“公主大驾,臣有失远迎,请殿下责罚。”

大步走来的张齐未到身前便已撩袍要跪,云意紧忙又向前一步,伸手虚扶。

“张将军快快请起,将军一生戎马,为国征战,让我云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云意身无长处,只因生在帝王之家,便受万民敬仰,百姓供奉。今日初见,该是云意,拜谢将军佑我子民才是。”

张齐随着手势起身,却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娇纵任性的小殿下,竟真的退了一步,认认真真的,行了个大礼。

施礼的人,没有假意客套,礼仪规范,严肃认真。受礼的人,也没有阻拦,坦然的接下了这不合规矩的一礼。

倒是旁观的人,一脸震惊,不知所措。

礼毕,云意起身站直,张齐拱手弯腰,一瞬君臣。

“殿下,可是东西搬不了?臣叫人给您送进去”

“不必了,我来禁军营习武,已是诸多例外,以后,一切如常便是。吃食留下,犒赏将士,剩下的,都带回去吧。”

“是”

静立在旁的桃若利落的着人拿东西,不舍的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人走了。

“祝歌,殿下随你习武,便交由你负责,一年后,我看你的成果”

“是,将军”

“殿下,臣还要巡查,不便相陪,殿下以后有何吩咐,找宋岩就行。”

张齐身后走出一人,云意仔细的记了一下脸。

“将军请便。一年后,还要请将军手下留情。”

“臣不会留手,王上说十招,就是十招。”

云意一愣,随即笑道。

“是云意糊涂了”

步履匆匆带人来的将军,又步履匆匆的带人离开,留在原地的云意,心中的浪潮,起了又起。抬头望了望灼热的日光,跟着祝歌,进了军营。

“听闻小殿下要来,大统领已经命人划分了单独的场地,殿下以后练武,就在这。”

宽阔的场地已经装好了两人高的围布,两侧的架子上放了各式兵器,刀枪棍棒,斧钺钩戟,就连铁锤,都准备了一对。

“王上说,要小殿下走过十招,不知殿下想如何打过这十招?”

“何意?”

“拳脚相交,正面相抗,是十招。投机取巧,躲……”

“祝歌”

听明白了祝歌的意思,云意止住了剩下的话。

“这是小殿下,第一次叫我名字。”

“父王跟你说,要我在张将军手下打过十招,这是父王的要求。我的要求,是活命。”

比祝歌矮了一点的云意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祝歌的眼睛。

“是假若有一天我落在敌人手里,哪怕拼上命,也能逃出去的十招。”

那一瞬间,云意眼里的决绝,让祝歌有些呆愣,那不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该有的眼神。

“如果逃不出去,也要留有一击必杀的余地,给敌人,或者,我自己”

“我选中你,不只是因为灯会上见你的那一面。”

“还因为,你用枪之前,手中的那柄短刃”

察觉到祝歌瞬间紧绷的状态,云意知道,自己赌对了。

祝歌在参军前是蜉蝣杀手的事情,是梦中兄长随口提起的,只是兄长提起时,满不在乎的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的膳食不错,让云意一度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普通身份罢了,直到后来战场上,长枪折断,至死,祝歌都没有掏出袖中的双刃。那时候,云意才明白,或许,这双刃对祝歌而言,是死也不想再碰,却又要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你怎……”

“我知道的很多”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明明一副忐忑不安却又故作镇静的样子,祝歌忽的放松了下来,转身到案几上倒了茶,笑着递了过去。

“虽然不知小殿下是如何知道的,不过以后,小殿下若要与人博弈,可不要先自乱了阵脚。”

“我没有……”

“殿下,现在是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该沉静的等着我向你开口,有了筹码,等我自己上钩便是。”

云意愣愣的看着祝歌,心绪翻涌。

哪怕重来了一回,自己依旧还是曾经那个没什么用处的娇蛮公主,知道怎样的发饰配什么样的罗裙最好看,知道夏日的吃食什么最解热,知道进贡的宝石什么样的品质更好,却不知该如何威胁、拿捏住一个人,即使有着梦中的记忆占了先机,也会轻易地被看破了心思搅动思绪。

“为何教我?”

云意接了茶,稳了稳心神,走到主位上坐下,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低落。

“我听闻我们云属的小公主,生来便得万千宠爱,勤政爱民的王上,屡屡为你这个宝贝女儿破例,你的两个哥哥,也对你有求必应。”

“说你是云属最为尊贵的女子也不为过,我很好奇,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有刚才那样……”

一时间,祝歌有些无法形容刚才那个摄人心魄的眼神。

“那样,惨烈狠绝的眼神?”

将喝了一口的茶碗放下,动作间,仪态大方,坐在下方的祝歌看着主位上仪态端庄的挑不出丝毫差错的小公主,流露出一丝惊艳。

“祝姑娘很好奇我要习武的原因?”

“还请殿下解惑。”

“但本宫,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这回,换祝歌愣住了,豪爽的笑着回话。

“殿下聪颖,学的极快。”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方才交谈的内容,只是祝歌将原本要教授的中规中矩的对打招式换成了专攻要害的杀招。

训练开始后,祝歌一改从前对云意笑眯眯的样子,板着脸拿着小竹条在云意招式练的不规范时,下手就抽,第一天训完,云意身上除了脖子和脸,全是青紫,给桃若心疼的一边揉药油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再后来,云意被打习惯了,叫桃若要来了一个女医官在宫里候着,训练后推拿按摩,在一天天的哀嚎中,身上的青紫越来越少。

随着训练量不断加重,云意渐渐淡出了帝京贵族小姐们的圈子,一开始也有几个世家送了自己娇滴滴的嫡女陪云意训练,只不过养在闺阁里用来维系家族繁盛的小女孩们,从小锦衣玉食身娇体贵的养大,个个身若杨柳娇若桃花,哪受得了这种苦,撑了没几天就回家以死相逼,就这样折腾了近一月,几个世家才死了心,让两人得了清净。

也有气不过的世家小姐回家告状,第二天几个老头就联名上书要求重罚祝歌,竟敢以下犯上损伤公主万金之躯,被君王一句小孩子需要磨练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下了朝,云惟德气冲冲的往寝宫走去。

“孤的阿舒都没来告状,他们一群老不死的来往孤的心上捅刀子!”

陪了云惟德大半辈子的宦者令陈德笑眯眯的开口。

“几位大人也是心疼咱们小殿下”

“我的女儿用他们来心疼?劳资不心疼吗!”

气的爆了粗口的君王叉着腰喘着粗气

“这天底下,最疼小殿下的就是您了”

“哼”吹胡子瞪眼的君主终于平息下来坐在了案几前。

“阿舒昨日如何?”

“听下边的人回话,说已经基本上不会再受伤了,偶尔有些摔碰,也都是不打紧的。”

“那就好,那就好,叫伺候的人都仔细些,还有补药什么的,都多多的送过去。”

“是”

陈德看着换了一副愁容的君王,屏声退了下去,留主子静静沉思。

突然对小殿下这么狠心,只怕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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