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爷是过继给老老爷的,老爷叫刘学典,老老爷叫刘俊英,老老爷的兄弟们叫刘东川、刘东怀、刘东德。老爷是学字辈,到我爸这一辈是进字辈,到我这是奉字辈,只是我的名字里没加上奉字,再往下就不知道怎么排辈了,爸说他是十八世,我是十九世。在我那个村里我们的辈分是比较高的,经常见到比我大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叫我叔叫我小老爷的。碰到这种情况就比较尴尬,辈分在这也没法办。
我们村叫刘封邱村,成立了多少年并不知晓,只是听说是从山西大槐树那里搬迁过来的。对此我深表怀疑。但是我爸经常说,我们脚趾头最小的那个都有两个指甲盖,这就是山西人最明显的特征,朱元璋那时候已经把山东人全杀没了。我想此生我一定要回山西大槐树认祖归宗。
刘封邱这名是怎么来的,我还没搞懂,可能四周都是丘陵,封在丘陵之内,洼地的意思。周围四五个村也都是以封邱命名,田封邱、李封邱、孙封邱。我们村里有四五百户,基本都是刘姓跟吴姓,也有外来的散户。我们村在我们那片可以算得上是大村了。姥姥家的王家楼村在刘封邱村的北边,那是更大的一个老村,中间隔了一道方下河。方下河自东向西流入汶河,河堰上留下了妈童年时逮鱼抠螃蟹的踪迹。妈说河堰原先有一个宝贝滩,面积很大,沙子很白很干净,柳树成排。夏天大人小孩都到宝贝滩上去乘凉,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何等热闹场面。满村的大人晚饭后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蒲扇相互聊天,周围全都是你追我赶的小孩子。逢年过节就更热闹,过年打火把能跑上一晚上。棉袄上免不了烧上几个窟窿,回家挨顿臭骂也是免不了的。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其中一个,但我估计是。就是家门前大湾每年发大水,我妈都会拿着鱼网冲下去捞上几条鱼。受我妈的影响,捞鱼摸虾我也很感兴趣,我都会在一旁帮妈的忙。
说是还有在宝贝滩舍孩子的,有不想要孩子就舍在了那里,让别人捡了去养。听妈说经常能碰见这种事。并不是不想要孩子,那个时候吃饭都是问题,再养孩子就更困难了,不如让别人捡了去养是条生路。我妈说我是从河堰里抱回来的,可能就是说的宝贝滩。
我问妈为啥叫宝贝滩,是不是有很多宝贝。妈说那个沙滩很大,景很好,就跟一块宝贝一样。随着现代化建设,宝贝滩也早已没了踪影。
我问妈,当初是怎么嫁到这来的,妈说是介绍的,才上当受骗。我问妈,怎么能看上爸呢,妈说当初还想着他会木工,会门手艺,日子好过一点,谁可知道逼逼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跟爸打,跟这家人打,跟外人打。爸说,老头子能骗来三个媳妇也是能为。爷爷天天看三国演义,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爸的毛笔字是老爷教过的。
老爷年轻的时候是参过军的,跟着刘子正做司务长,手艺是跟老老爷学的。老老爷年轻时是厨子,治了一辈子菜,拿手菜是红烧猪蹄。干啥伤啥,后悔了一辈子,最后弄的罗锅腰,葬了眼。后来南下老爷没跟着去,就那样复原回家了。妈说老头子一点料没有,就是怕死,就是怕没了他这个儿。
刘子正跟我老爷家是近份,从部队回来时常去老爷家串门,说是一点大领导的架子都没有,慈眉善目。爸说刘子正在莱芜很响名,是莱芜党组织最主要的领导人,那时的老前辈还有刘夏峰、刘舜卿、刘木易、刘向春等,都是为莱芜解放事业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爸说到刘向峰时眉飞色舞,说当时日本鬼子都贴出告示来了,“谁要逮到刘向春,一两骨头一两金”,小日本得多恨他。爸说刘向春专取小日本军官的首级,小日本听到他的名字闻闻风丧胆。晚上在专找大地主家里睡觉,对地主发话,谁要泄露消息,要他全家命。后一句是我自己加上的。
莱芜党史也是由刘子正编写的。在那时不论在莱芜哪里提到刘封邱村,别人都是竖起大拇指的。爸说刘子正在王家楼村教过学,从那时在学校里就开始发展党员,他们的思想是最先进的。明里教书暗地做地下工作,每天无时无刻都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国民党围剿他们就是好几次,也是刘子正爷爷命大,几次都顺利突围,才有了后来的党史撰写人。
对于那个时代我是特别好奇的。我不知道如果我在那个年代能做什么,还是碌碌苟且,或者是做个觉醒者,都不得而知。如果能选择,一定要做刘子正爷爷这样的人。
从小我对老爷的印象也不是很深,瘦高个、山羊胡,冬天戴个大棉帽,一身老棉袄老棉裤。从记事的时候起就驻个拐杖,吃东西嘴吧嗒吧嗒,可能是牙不好的原因,时常在院子里修脚,点着玉米穗编成的蚊香坐在院子里喝茶抽烟。之所以说对老爷奶奶印象不深也是有缘由的,这也要慢慢讲。
老爷有儿子三个、女儿一个,我爸是老二,为人忠厚老实,并不会无理要求嫌好道歹,所以老爷奶奶就不把心思放在我们这一家身上,我也就从没当过中心人物,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在老爷家的存在感也就一般情况,甚至感觉我在这家就是个外人,从他们的眼神跟口气中就能觉察的出来,这种感觉是很别扭很敏锐的。
妈总说,熊老娘子跟老头子从小就没抱过我姐跟我。妈说我姐小时候特别听话,但是就是不找奶奶,农忙时收麦子,把姐送到奶奶那里,奶奶一管都没管过,我姐在长原里到处爬,晒的脊梁通红,奶奶说的话更是难听,说什么要干活,顾不了看孩子。从那以后我妈更是没用过奶奶老爷。奶奶老爷的所作所为真实不如邻里街坊热心肠,邻里街坊看了还搭把手看看孩子,难怪后来我妈一说起这家人的行为恨得就咬牙切齿,这些所作所为确实拿不上台面。
爸妈结婚也是跟那个年代的人一样,经媒人介绍,见过一面,就操办了婚事,将就了这一生,其结果也是前半生吵,年老了磨合成了老伴了。现在倒是让我抓到了话柄,每次催我对象催我结婚,我就会拿他们失败的婚姻案例来进行反驳,并且还要跟他们讲一些人生观价值观的道理,现在拉对象,不光是骡子对骡子马对马,还要讲究三观一致,门当户对,没有十分也要八九,现在谈对象可真是门技术活,万一搞不好还是他们的结局,要慎重再慎重。
爸说,老头能把三个媳妇骗来也是能为,我问怎么骗得,妈说娶过来盖三间屋,娶过来了也没见屋在哪,就是因为这些事才开始打仗的,一打就是打了二三十年。跟老头打,跟爸的兄弟几个打,跟村里不讲道理的打,妈说到这家人就没停过。我妈经常说,到这家人一辈子就是打仗、盖屋,别的就没干啥。结婚爷爷家就是给了六双筷子俩碗。从我记事时起我妈只要跟爸吵,总会把爷爷家的黑历史一遍一遍摆出来,我爸总会无言以对。
作为当时还是一个小孩的我,那时还并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感觉他们一吵架我就头大,对于这个家也慢慢的失去好感了。作为现在的我,这样设身处地的想,我妈确实背负了一般人没有的承受能力。回想起来我之前对我妈说的有些中伤她的话,我都感觉非常后悔。我妈就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女人,一个值得我们一家人尊重的人。
奶奶去世后爷爷的生活是有爸兄弟三个轮流照看的,一家照料一周,去爷爷家送水送饭。轮到我家我妈都会好酒好菜的伺候,害怕爷爷吃不饱。妈说这么大的年纪了,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吃点就吃点。在爷爷最后的几年里,有几次爷爷摔在了地上,发现的时候弄得身上全是泥。摔得几次都不是在我家的照看时间上,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故意做出的对别人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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