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方伟拖着行李箱从驾等坡路租住的房子退了出来,他仰起头,望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仿佛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地,释然地说道:“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来这里了,再见了华城!”
方伟迈着略显沉重却又带着一丝轻快的步伐上了公交车,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个依然矗立在阳光里的高大石柱。石柱在阳光的映照下,投下一道斜斜的影子,像是一条分界线,将方伟所处的空间一分为二。方伟此刻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里,恰如他此刻复杂的心境,既有对过去艰辛与困苦的告别,又有对未来未知旅程的憧憬与忐忑。公交车缓缓开动了,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带着满车的乘客向火车站驶去。方伟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思绪却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2016 年秋天的华城还是那样骄阳似火,这座地处西北的城市,仿佛被秋老虎紧紧咬住,即使是秋末,酷热依旧不肯轻易散去。东影路上,车水马龙,喧嚣嘈杂。一辆电动车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飞快地由东至西地赶着时间穿梭在车流之中,那速度,让旁边一辆宝马车的车主不禁心头一紧。就在电动车与宝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宝马车主“吱”的一声猛踩刹车,停住了车,他满脸怒容,摇下车窗对着电动车破口大骂:“瓜皮嘞,开恁怂快!赶着去投胎呢!”
其实,这也不怪电动车开得快,驾驶这辆电动车的是一位外卖小哥,他叫方伟。此时的他,心急如焚,手里攥着好几个外卖单子,眼看着送餐时间就要截止,他能不急嘛!方伟身着黄色的美团外卖制服,那颜色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他焦急内心的一种外在映射。他的脸上挂满了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滴在那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领上。也不怪宝马车主骂人,毕竟方伟这样不要命地开电动车,在这繁华的街道上,就像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出事也就是时间早晚而已。
方伟在听到宝马车主的骂声后,心中一阵无奈,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让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就在这时,方伟的手机忽然如同催命符一般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一股无名火从方伟的小腹处涌起。他本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出于礼貌,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那边的脏话就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我们再问你最后一遍,这钱你还还是不还?你别在考验我们的耐心了,尽快还钱大家各走一边!如果不还,我们 XXXX 你,信不信?”
方伟紧紧握着手机,咬着牙回道:“我信,你们不就是短信威胁,电话轰炸吗?反正呢?我还不起,你们一天两块钱的利息我付不起,你们利滚利现在都给我把本金滚到一万多了,我怎么可能还得起?如果你们把我逼急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了结给你们看!”方伟没好气地说着,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却又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
“哟?你欠钱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怕你说的,真想了结你就赶快还钱,别说这些没用的!”对方在电话里语气嚣张地叫嚣着,那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方伟的耳膜。“今天下午就是最后的期限,不还钱,咱们就法庭见!”
方伟刚要回过去话,这对面的人居然挂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已经挂断的通话界面,苦笑一下,那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与自嘲。他无奈地把界面调到外卖接单界面,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继续查找看看有没有外卖单子可以接的,此刻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多跑几单外卖上,尽管他知道,这对于他那如深渊般的债务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先生!醒醒,您好,这个里面的 107 号座位是我的,麻烦您让一下好吗?”一声清脆的女声将方伟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方伟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面前这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女孩化着淡淡的妆容,眼睛明亮而有神,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方伟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身来让女孩坐了进去。
“谢谢叔叔!”女孩甜甜的声音传来。方伟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越来越长的胡须,那胡须有些扎手,他心中不禁感叹,怪不得女孩叫自己叔叔。其实这年的方伟也才 28 岁,却被人叫叔叔,这让他不由得讪讪地笑笑道:“不客气,大侄女,叔叔我是八八年的。”
这下轮到女孩尴尬了,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前这个自己叫叔叔的人不过才大自己两三岁。她尴尬地做了个鬼脸,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她望向了窗外看风景。方伟这才坐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放任着思绪飘向回忆里……
“哎,额给你社,方伟,你今儿个跑滴单子太少咧些!你再这么混日子,咱大家滴日子可都不好过咧么!你司个灵醒娃,别的额也不跟你多社,你个人掂量着办!”孙站长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不大的外卖站里回荡着,他对着正蹲在角落里收拾外卖箱的方伟,手里高高地举着那张记录着单量排行的纸张,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光芒,仿佛在审视着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方伟缓缓抬起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声音略带沙哑地解释道:“孙站长,我跑的少是有原因的,一来,我对路况还不够熟悉,这华城的大街小巷错综复杂得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咧,我每次送餐都跟没头苍蝇似的,总是在里面绕来绕去,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咧。二来是我的电动车太烂嘞,那车简直就是个祖宗,动不动就给我闹脾气,不是爆胎,就是熄火,甚至直接开不动。要是坏在咱这外卖站附近还好,这里有工具能修,可要是在半路上出问题,我就彻底歇菜嘞,还得麻烦你派个兄弟大老远地过去接我,多耽误事儿啊。”
“你社这个事额知道,的确似个问题。”孙站长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下巴,像是在沉思,可那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方伟,透露出一丝别样的意味。“要不我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你去他那里先佘个车跑着,等你发了工资在慢慢还他嘛!”说着,孙站长就迅速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那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交易操作。不一会儿,就满脸得意地推了一个人的微信名片给方伟,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即将落入自己的口袋,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偷到了腥的猫。
若时光能倒流,方伟知晓这电动车分期背后隐藏的重重陷阱,他绝对不会如此冲动地去佘这个电动车然后傻乎乎地去分期付款。可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被外卖那看似诱人的高单价所迷惑,脑海里只想着能多跑单、多赚钱,好早日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债务压力,哪里还能听得进旁人的劝告。第二天,他就像一个被贪婪和幻想冲昏了头脑的冒险者,毫不犹豫地奔向电动车行,满心欢喜地办好手续提了一辆崭新的电动车回来。孙站长看到方伟骑着新车回来,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那笑容灿烂得就像一朵盛开得过分的菊花,嘴巴咧得大大的,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是方伟那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察觉到孙站长那隐藏在笑容背后的阴谋,更不知道孙站长一直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和车行老板暗中勾结,每成功促成一台电动车的交易,车行老板就会偷偷地给孙站长 800 块钱的回扣。在他们眼中,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孙站长自然是乐此不疲。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后来的事情远比方伟想象中的复杂得多。自从那电动车走上了分期的不归路,方伟的生活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先是手机在一次匆忙的送餐途中不慎摔坏,这对于依靠手机接单生存的他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无奈之下,他又不得不分期购买了一部手机,债务的雪球就这样越滚越大。祸不单行,当他还在为手机和电动车的分期还款焦头烂额时,房租又像一座大山般横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口袋早已空空如也,根本无力支付房租。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华城的大街小巷四处乱撞,四处打听借钱的门道,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从小额贷款平台借了一千块交房租。本以为生活的苦难已经到达了极致,可命运却并没有放过他。在一个下雨天,道路湿滑,视线模糊,他又和一辆马自达车主撞到了一起。马自达车主是个身材魁梧的本地人,满脸横肉,看起来就十分凶悍。他一下车,就仗着自己是西藏某部特种兵退伍的身份,盛气凌人地威胁方伟,要么赔钱,要么就把他那辆赖以生存的电动车扣下。方伟站在雨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停地滑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望着那辆撞坏的电动车和趾高气扬的马自达车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命运的枷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将他无情地推向黑暗的深渊。
所幸,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方伟这样想着,到了京都,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打气,那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花,尽管这火花很微弱,但却是他在黑暗中前行的唯一动力。
方伟最后一次听闻孙站长的消息,竟是在一则令人震惊的新闻之中。
突然,屏幕上的一则报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新闻主播严肃的面容和沉痛的语调,让方伟的心猛地一揪。报道中详细揭露了孙站长那令人发指的恶行。原来,孙站长长期以来不但与车行老板暗中勾结,狼狈为奸,精心设计了一个坑骗众多外卖员的陷阱。他利用外卖员们急于提高工作效率、多跑订单的心理,以提供便捷购车途径为幌子,诱使他们前往车行通过分期贷款购买电动车。那些年轻而单纯的外卖员们,大多初来乍到,对华城的复杂环境和其中隐藏的险恶一无所知,轻易就陷入了孙站长与车行老板设下的圈套。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务,每个月辛苦挣来的大部分薪水都被用于偿还那仿佛永远还不清的分期款项,生活陷入了无尽的困境。
不仅如此,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还有一位大二的学生,为了减轻家庭的经济负担,利用课余时间在孙站长那里兼职送外卖。在一次送餐途中,不幸遭遇了车祸。当时,或许是命运的捉弄,看似并无大碍,那学生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回到了老家。可谁能想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悄然降临。由于车祸引发的内脏破裂出血,他的生命在悄无声息中被无情地吞噬。那年轻鲜活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真正绽放,就早早地凋零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而孙站长,这个罪魁祸首,在事故发生后,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悔意,反而妄图逃避责任。他凭借着自己在华城积累的一些人脉和关系,大肆打点上下关节,动用一切手段阻挠大二学生的父母通过法律途径获得应有的赔偿。他的行为如同恶魔一般冷酷无情,让那对失去孩子的父母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痛苦之中。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不公,为了给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只能天天来到外卖站点闹事。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悲伤和无助,那一声声哭诉和呐喊,仿佛是对这个不公世界的强烈控诉。
然而,孙站长面对他们的哭闹,却丝毫没有心软。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所谓的“安宁”,竟然选择报警抓他们。他的这种行为,彻底激怒了周围的人,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但就在舆论的压力逐渐增大,正义的天平似乎即将倾斜的时候,孙站长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卷款逃跑。他妄图逃离华城,躲避法律的制裁和道德的谴责。可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在他卷款逃跑的途中,或许是上天的惩罚,他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撞下了悬崖。那一瞬间,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方伟看着新闻,心中五味杂陈,既为那些被坑骗的外卖员和死去的学生感到悲哀,又为孙站长的恶行得到了这样的报应而感到一丝慰藉。他深知,善恶终有报,这世间的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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