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期间,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闽西老家,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了哀乐和丧鼓声。哀乐是当地的民间艺人用唢呐、扬琴、二胡等乐器奏出的,我听得出来,那凄婉哀伤的曲调,是传统的客家民乐。丧鼓声有节奏地响着,每敲打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我心上,让我莫名地感伤。我知道,村里有人去世了。到了家门口,才晓得,是我的邻居李月材老人故去了。七岁的女儿没有见过乡村葬礼,有点害怕,我告诉她别怕,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每个人都难免对死亡充满恐惧,我和女儿一样,但我还是告诉我自己,也告诉女儿,别怕。
死者是个篾匠,他生前用手中一把锋利的篾刀,可以把粗大坚硬的毛竹变成柔软的竹篾,编织出竹席、簸箕、谷箩等竹制品。他是我们村里最好的篾匠,小时候,我时常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巧手将竹篾变成竹制品,心里感叹他的神奇。我曾经产生过和他学手艺的念头,那时的乡村,有门手艺,意味着你一生都有着落,不管世事怎样艰难,总能够养家糊口。那个念头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不知道是因为当篾匠辛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再没有产生过和李月材学手艺的念头。的确,篾匠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没有一个手艺人是靠讨巧生活的,要做得比别人好,就得多流汗水。我也看到过他流血,有时不小心,篾刀会划伤他的手,流出鲜红的血,他的手上留下了许多刀疤。
他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个篾匠。记得去年回乡,七十多岁的他还在编竹器,他的手明显不像年轻时那般灵巧,显得有些迟钝,但编出来的竹器还是那么精致。我问他,有没有带徒弟什么的。他说没有,说现在没有哪个年轻人肯学这种手艺,辛苦不说,赚钱也少,连他自己的儿子也对他的手艺表示不屑。我心里隐隐作痛,在他之后,我们村里就再也没有篾匠了,这种古老的民间手艺,将渐渐地消亡。当时,他的精神还很健硕,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坚持做活。我说,现在生活好过了,你完全可以享清福了,还做什么活呢。他笑了笑说,闲不住。况且,能够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也不会让家人讨嫌。我理解他,理解他那一代人,苦苦挣扎了一生的一代人。他一生受尽苦难,用自己的手艺养大了儿女们,最后,还不想拖累儿女。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离开人世,我母亲说,他今年春天得了绝症,拖了几个月才撒手归西。母亲给我讲了不少篾匠的事情,他年轻时的事情,他的婚姻等等,都离不开两个字:苦难。现在,他驾鹤西去了,苦难结束了,也把他的手艺带走了。
葬礼十分隆重,整整办了六天,每天都有人来吊唁,每晚都有人守夜,鼓乐喧阗,很是热闹。送葬的那天,村里每家都派出了人,为他送行。我也在送葬的队伍中,感受着一个老人的死,感受着乡民对死者的尊重,也感受着活着的无奈、忧伤以及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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