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百年老宅在寒夜里被大火焚毁，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事情。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座百年老宅与我家相隔一条巷子，里面住了六家人。据说原来是一个乡绅的宅子，新中国成立前夕，乡绅带着一家人去了台湾，留下的宅子就分给了穷苦人居住。这六家人里出了个人物，这个人物一度当过我们的村书记，后来移民到别的地方了。他在我们村里时，没有一个人说他的好话，听说他害过不少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认为那场大火和这个人物有关，可是我不相信。
准确地说，那场大火是在春节前两天的晚上烧起来的。在此之前，我童年的小伙伴李文席老和我说一件事情，他总是流着鼻涕和我说话，那时生活贫穷，即使在寒冬里我们也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李文席的鼻涕是受冻后流出来的。他告诉我他那段时间老是尿床，以前没有这样。我们那里有个说法，孩子频繁尿床要特别小心火烛，仿佛这是一种大火前的预兆。可我们都没有想到那场岁末的大火会从天而降。起火的那天早上，李文席眼睛通红地来到我家门口，我们躲在一个墙角瑟瑟发抖地说着话。因为尿床，他又挨他父亲的巴掌了。李文席可怜兮兮地问我：“阿闽，你家过年给你做了新衣服吗？”我点了点头说：“做了，年三十那天才穿。”李文席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告诉我说他今年没有新衣服穿，原因是他母亲得病花了不少钱。我十分同情他，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对他说：“文席，你不要哭，我的新衣服可以借你穿一天。”他嘟哝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盼望春节的到来，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因为只有过年才有新衣服穿，只有过年才有好吃的，只有过年才有欢乐。
那场大火熊熊燃烧时，我还在睡梦之中。我是被大人们去救火时嘈杂的声音惊醒过来的。大火烧起来之后，村里所有的大人，无论男女都加入了救火的行列。在灾难面前，村民们是团结一致的，他们忘记了平时的矛盾纷争。可是，大家的努力白费了，大火还是烧毁了那座老宅，所有的雕栏画栋和昔日的荣耀变成断墙横亘。幸好没有人死亡，但是老宅里的六家人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在这个时候，村里人拿出衣物给他们穿，腾出房间给他们住，还轮流管他们吃饭。李文席一家住在我们家里，我父亲把本来给我做的新衣服给了他，父亲对我说等有钱了再给我做，我什么也没有说。吃年夜饭的时候，大人们说起了大火，李文席的父亲说这场大火来得莫名其妙，怎么也找不出原因，他把责任推到了早就离开的那个人物身上，说他以前造过孽，本来天降大火是惩罚那个人物的，没有想到他们替那个人物遭了灾。李文席的父亲说话时，李文席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看着李文席，心想天火也许是他尿床引来的。我弄不清楚尿床和大火究竟有什么关系。
后来李文席跟我说，要不是那场大火，他就没有新衣服穿，也没有肉吃。那年过年每家都准备了年货，他家却什么也没有准备。我就问他：“火是不是你放的？”他坚决地否认。他还说，火起时他正在尿床，他梦见大水冲掉了房子。李文席的母亲没有等到修好房子就去世了，李文席离家出走，至今不知道去向。
我一直不相信那场大火和那个人物有关，也不相信有谁会搞破坏，我相信那是穷人的宿命，屋漏偏逢连阴雨！多少年来，我心里一直提防着突如其来的灾难，提防着因为贫穷带给我们的不幸。我想，丰衣足食的日子里，这种忧患意识也必须时刻存在着，这样会让我们清醒地面对一切，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命运不会在瞬间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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