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请君入瓮(一)

盛京十五年,南阳侯世子及其嫡妹,击退边沙大胜而归。一时间举国欢庆,万人相迎,城墙街头人满为患,皆为一睹女将军绝代风华。

可谓浩大的声势自晨时起,便铺天盖地的席卷整个洛阳神都。约是赶的太早,吃茶坐客的官贵等了近两个时辰,不远处的山腰下才涌来密密麻麻的银甲人潮。

前首领军的男子俊朗非凡,汗血马背之上佩玄甲金刀,上挑的双目倒映着将升的红霞,眼波流转间暗含凌厉。

出征数载,无人不晓,这便是掌握着西北半枚兵符,战功赫赫的明威大将军,鸣楚容。而在其身侧,眉眼如炬,气势逼人,丝毫不逊于其的女子,便是此番盛京城中,人们津津乐道的女将军,南阳侯嫡女鸣喻。

战马上的女子,红带束发,青丝高束,寒光惊泛的双剑悬挂在腰侧,随着飘飘衣袂若隐若现。

愈来愈近的身影,从地平的交汇处隐现。女子的身型被笼罩在一片斜阳中,伴着霞光高照,肩胛的战甲逐渐披上了一层金光。

“此番阵仗,倒是头回见。”鸣楚容早就注意到了城头纷至沓来的人流。他微微勾唇,侧目而视,略带玩笑的瞧着鸣喻一贯沉静的面容。

三年未归,鸣瑜虽面上未表,但心里到底是思念故人,不然也不会伤势未愈便启程回归京。

“你久未返京,此番回来好生修养,安心陪父亲母亲。”鸣楚容递给鸣瑜仅剩半盛的水囊,他扣着马鞍,声音在接近城门时自动压低。

虽是大胜归来,但边沙十六部仍旧蠢蠢欲动,假意投合的降书维持不了多少时日,按理来说,此番述职必定不会在皇城停留太久。

到底是女子心细末微,鸣瑜不难听出他话里的含意,随即皱眉问道:“兄长何意?”

“西北形势不明,此时命你我二人一同归京,我总觉...…”话音未落,鸣楚容抬眸噤声。

鸣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瞧见城门之下的为首男子后瞬间直挺背脊,就连方才眉眼闪过的微妙情绪也顿然消失无踪。

“将军慢行。”男子身着玄色长袍,腰间悬挂白色象牙腰牌,强劲有力的笔锋勾勒出人如其名的姓氏:陆玦。

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统领内卫只听皇帝一之令,就连太后身边的厂督也得给他三分薄面,狠辣无情的做派,令不少官员闻风丧胆。

“陆大人。”两人同时翻身下马,鸣楚容拱手回礼。

“将军此行辛劳,圣上特命将军明日再入宫述职。”

“多谢圣上。”

鸣楚容含笑谢礼,抬眼的片刻,瞧见陆玦对其身后的内务总管颔首示意。

只见那宦官诺诺上前说道:“圣上口谕,请将军回府接旨。”

余留的将领及其车马在城外的军营扎寨,鸣瑜翻身下马跟在鸣楚容身后踱步进城。

城中的声势远比想象的浩大,一路上,各色目光皆投奔鸣瑜而去,四处打量的目光令她略感不适。

慢行一阵,人朝稍稍退却,街头巷口的坊间招牌也逐渐显露。十四楼街的芳梨酥,原是云洲出名的小食。她出征以前经常拖兄长带来,不曾想如今竟也开到了神都城里。

看着楼坊交替更迭的商铺,鸣瑜伴着振聋发聩的高喊声,突然有片刻恍然。

多年在外,她已经快要忘记长安的故土风貌,就连迎面吹来的微风都会让她下意识眯起双眼,毕竟边城的风沙早已无数次吹进过她的眼睑。

“阿喻!”

缓缓回神,久别的爱称自耳畔响起。南阳侯府外等候许久的妇人,瞧见那红袍的女子后,在幼女的搀扶下含泪而泣。

“母亲。”鸣瑜怔了怔,未展的笑颜,终于在此时尽现。她含笑迈步,将南阳候夫人的手紧攥在掌心:“多年未归,母亲安好?”

妇人含泪点了点头,伸出的手顺着鸣瑜的发际向下摩挲。日思夜想数年,曾伏于膝下的姑娘在一次又一次的刀锋下,磨砺的强大坚韧。

或许在外人看来,鸣瑜一身傲气,冰不可攀。但作为母亲,南阳候夫人清楚的知道,这被埋藏在刀光血影下,温柔的知礼的性子自始没变。

“先进府歇息罢。”南阳候拍了拍鸣楚容的右肩,目光是以柔和的短暂停留在妻女身上,而后便落在了与之同行的凌厉男子身上。

“陆大人,里面请。”南阳候早就瞧见了这位名声大噪的内卫统领。他虽不知此人的来意,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着将人往里迎。

“我等奉旨而来,待徐公公宣完旨意便要进宫复命,况且今日侯府团聚,我等也不便叨扰。”

话毕,内务总管上前接过侍从手中的卷轴,缓缓展开。南阳侯府众人顾不上几句嘘寒问暖,一一跪拜接旨。

“圣上诏曰:南阳侯世子鸣珏,其妹鸣喻,宿卫忠正,平定叛乱,以安社稷有功,特赏白银万两,黄金千两;另,奉太后慈谕,南阳侯嫡女鸣喻,恭敬端敏,持弓淑慎,兹赐婚于湛王祈宴,择吉日完婚,钦此。”

原以为只有按例的封赏,没曾想竟还迎来了赐婚的圣旨。刹那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惊至不敢作声。

长街的喧闹未曾断绝,而意料之外的圣意却让本该祥和欢庆的南阳侯府陷入死寂。直至陆玦掩唇轻咳,南阳候这才回过神,神色复杂地带领众人躬身叩谢。

众人起身时神色各异,陆决故作无事般叮嘱几句明日午时进宫谢恩的话,便带人离开了。临走时,他的目光无意地落在人群右侧,适逢少女抬眸,视线交汇瞬息鸣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四周唯留仆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明黄的绢帛最终被交于鸣瑜手中,头顶的艳阳将她略显倦意的面容遮掩在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她虽只言不语,但紧紧攥住的掌心还是刺破了内心的平静。

南阳候见状遣退众人,只留其兄妹二人在内。

“母亲,先去园子里等吧。”

着急无用,鸣柔搀扶着南阳候夫人退出前厅,一旁随侍的几名婢女端来几盘一早便备好的点心,放在长廊尽头的云亭内。

听着脚步声走远,南阳候背对着一双儿女,目光缓缓停留在堂前的陈年画卷正中,那方遒有力的笔锋写着四个大字:默静纷争。

“阿瑜,你可曾谨记为父曾告诫你们兄妹的话?”

“神都纷乱,南阳侯府永不站队。”自她懂事起,这句话便已被父亲翻来覆去的说过多次,她从不敢忘。

九年前发生的一桩陈年旧事,致使鸣楚容被迫离京。原本竞相攀附权贵的官宦,也在一夜之间散去。因而多年来,南阳侯府锋芒渐收,面上虽勉强维持了侯爵应有的体面,可内里不过是圣人斩杀异己的一把刀。

顺者昌,逆者亡。谁也不曾料到,这把刀如今萃了血,转头落进了皇帝眼中。原本便介怀于旧事的那位,如今不知还要勾起多少怀疑的心思。

南阳候面作沉重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说亦是无用,晚些时候,为父进宫一趟。”

因鸣瑜刚回神都,南阳候也无意勾起旧事,只是思量片刻便道:“去看看你母亲吧,这些年她念你的紧。”

两人一同出来,在路过荷塘假山时,鸣楚容突然低声说道:“往事各中缘由,莫要告知小妹。”

“我省得。”鸣瑜年长几岁,当年离家时鸣柔正当豆蔻年华,南阳候夫人将她保护的极好,那些腌攒勾心之事从不让她沾染,这些年来倒是成全了她的天真单纯。

心事重重,一路上兄妹二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话。直到瞧见软榻上面露愁容的二人,鸣瑜这才重新振了振精神。

好不容易团聚,众人颇为默契的没有提起赐婚之事,一家人只是围坐着说了些体己话,等在云亭用完午膳后,南阳候便命人备下马车,匆匆进了宫。

外头日头高挂,南阳候坐在马车内揣揣不安,内卫只效力于圣上,陆玦此番带着总管内务的宦官在城门迎接,且不说这不合礼仪,单说这赏赐的圣旨大摇大摆地捧在手上供世人瞻仰,便着实蹊跷。

不大像监视,更像是做给什么人看。想到此处,南阳候神色晃了晃,等再回神时徒然惊觉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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