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一九厂是一个世人瞩目的军工厂。
早晨，风雪初停，太阳还没有出来。工厂的大门关着，只开一个角门，门岗站在旁边，注视着偶有出进的人们。厂内很静，各车间的门窗关得严严的，玻璃上结满了霜花，从外面看去，一片洁白。
马福昌来到工厂，正慢慢地走着，突然发现朱宝莲从身边走了过去，不觉愣了一下，便急急地跟了过去。
朱宝莲是总成车间的检验员。她头戴平顶棉军帽，身穿草绿色军用皮大衣，显得格外轻盈飒爽。她走得很快，顺着横贯厂区的中央纬路向西走了一段，拐上北去总成车间的人行甬道。风把人们扫到路边的积雪又扬回路上，有深有浅。她见路上的积雪太厚，停了下来，想找雪浅的地方绕过去。
“啊呀呀，朱宝莲，你来得可真早啊！”马福昌赶上来说，“哪儿弄来这么好的大衣，你穿着可真是太合身、太漂亮了。”
“你也好早啊，怎么到这儿来了？”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这样应酬着，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选择自己的路了。可是她张望了半天，也没找到雪浅的地方，便毅然踏着没踝的积雪向前走了。
马福昌见她只冷漠地应酬一句就走了，以为是自己的问话触到了她的秘密，想问个究竟，便急忙跟过去说：“你来得这么早还急什么，挑个没雪的道走啊。”可是，朱宝莲没有回答，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想借这段雪路甩开他，竟一直走了过去，直到车间门口，才在一块没有雪的地方停下来，跺了跺脚，脱下手套弯腰抽打鞋上的雪。
马福昌跟过去，在她旁边站下了。他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笑着说：“我方才问你话，你怎么没回答就走了？这件大衣可真是太漂亮了，在哪儿弄来的？”
“换的。”她用手套使劲地抽打两下鞋上的残雪，笑着说。
“和谁换的？”
“张宝玉。”
“用什么换的？”他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我那件黑大衣。”
“你那件破黑大衣？”他吃惊地看着她问，“你又补给他多少钱？”
“没补。”
“笑话，你那件破衣服不补钱能换来这么好的皮大衣，你不是骗我吧？”他假笑着说。
“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他去呀。”她看鞋上的雪没净，又弯腰用手套抽打两下。
“不信，谁说我也不信。你别唬我，他又不是傻子。”他不住地摇头。朱宝莲没理他，打扫完脚上的雪，转身要走。马福昌突然大梦初醒似的大声说：“哈！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她站下了，转过身来认真地问。
“我真没想到大傻骆驼这么有心计！”马福昌冷笑着说。
朱宝莲知道他说的“傻骆驼”是指张宝玉，很不高兴，但是她没明白他说的“心计”是什么意思，便强忍住内心的恼怒，看了他一眼，问道：“他有什么心计？”
马福昌假笑着说：“我还真没想到张宝玉这么会耍心眼儿——靠这个套近乎，拉关系。这事你千万可别和别人说。”
朱宝莲觉得他这话无聊，立刻反驳道：“那有什么关系，我俩愿意，谁也管不着！”很明显她是因为生气，音调有些变了。马福昌听出来了，急忙解释说：“我这是劝你，说不说取决于你，何必生气呢？你这人哪样都好，就是肝火太盛，脾气太犟，动不动就发火。”他依旧假笑着，“还是当心点儿吧，别把这事露出去。你知道，谁也不比谁傻多少，他怎么就愿意自己找亏吃呢？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想，他为什么不和别人换，单和你换，让你得便宜呢？还不是为了工作方便，看你是检验员吗？为什么他月月都超额完成任务而别人完不成呢？谁心里都有个‘小九九’，唬不了人。我原以为他真的那么能干呢，没想到他是把你抓住了。难怪人都说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原来真是这样。我告诉你，占小便宜吃大亏，千万要小心，别因为他丢了自己的荣誉。对这些事，要心中有数，不能直来直去。他要讨好你，献殷勤，送礼物，你可以笑纳——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有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占反倒惹他不高兴，说你不近人情，甚至背地骂你，整你。所以你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船，给便宜就占，给东西就收。但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守秘密。只要你不往外说，他也肯定不敢说。这样，你就可以对他该怎样还怎样，不能办的事还是不办，让他偷鸡不成反丢一把米。”
朱宝莲听他这样哇喇哇喇地白话，虽然觉得好笑，但她没有反驳，冷笑着说：“我还真没想那么多。”马福昌以为自己博得了她的欢心和赏识，更加得意起来，又接着说：“这个傻骆驼，真会做梦，想用这点蝇头小利占大便宜。”
“占什么大便宜？”朱宝莲听着不顺耳，沉着脸问。
马福昌怔了一下，诡谲地笑了笑说：“那……哼，那还用说么？……工作上高抬贵手，多让方便的便宜还小么？”
“我可不听你瞎白话了，还有急活呢。”朱宝莲说着转身走了。
“别走啊，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快说。”她站下，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看着他说。
“你的花冠做了么？”
“做了，早就做完了，多谢你关心。”
“真的吗？”
“真做完了——是张宝玉给我做的。”她笑着告诉他。
“唉呀，你咋啥都用他呢！——我就不信他一个傻乎乎的臭轧合工能做出漂亮的花冠来！”马福昌撇着嘴似笑非笑地讥讽说，“不是我瞧不起他，他要是能做出像样的花冠来，算我看错了人，眼睛瞎，你可以抠出来当泡踩——他那样的人也就能当个轧合工，细活干不了。不信你看着，就是轧合工，也还说不定哪天出事崩死呢——”
“闭嘴！——咒人呢？——”
马福昌正哇喇哇喇地说得起劲，猛然见朱宝莲正两眼瞪着他，柳叶眉竖了起来，脸也红了，立刻停了话头，但是已经晚了。他连忙赔着笑脸解释说：“误会了，误会了，你误会了——我俩没冤没仇的，哪能咒他呢？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知道轧合炮弹那活是时时都有生命危险跟着的，一旦炮弹里的药放多了或者混进去什么硬东西，都会出现爆炸事故的。他应当自己多加小心，不该死心眼去完成任务——你要知道那些完不成任务的，谁的手脚也不笨，是根本就不干。他们是多了个心眼——怕崩着自己。这怎么能是我咒他呢？”
“不用解释，你那态度就不对。”她的气还没有全消。
“我承认我的态度有点儿急躁，但绝不是对他。”他看她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接着解释说，“是怕他弄不好耽误你的事。”
“什么你都能编出个理来，我可不信你那些花言巧语。上班去了。”
“你别说信不信，一会儿我到你那看看他给你做了一个多么漂亮的花冠。”
“免了吧，我没时间奉陪。”
“不用害怕，我自己去，不用你接，也不用你陪。”
“我这儿保密，你看——”她指了一下门上“生产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子告诉他说，“这是纪律，知道么？”又回头瞟了他一眼，拉开门进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