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换工种

马福昌回到工厂,马不停蹄,直奔劳资科,毫不犹豫地在工作档案上割掉了那标志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福昌”,把它换成了响亮的“彪”字。紧接着他用“马彪”这个新名办了调转手续、户口和粮油关系,又求朱宝莲给她姑父写了一张介绍他的条子,便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了。这时,他想起先前与同伴王录和张宝玉的约定,立刻找王录去了。

“抱歉得很啊,王大哥。”他对王录说,“我原打算与你和张宝玉一起动身的,现在因为我有点急事,只好先走一步了。我这是特来向你道歉的,并请你代我向张宝玉说一声。我先走了。”

“好的,你放心地走吧。”王录答应着。

“你们走的时间能定准么?”马彪看着他问。

“按原计划。你放心走吧,我和张宝玉一起走。”

“如果能定下来,到时候我去接站——听说咱们去的那个厂离车站很远。”

“是呀,我也听说了。”王录满不在乎地说,“张宝玉回家时和我说他二十八号回来。我让他等我两天,三十号我们一起走,估计没问题。”

“那就定准三十号。是上午还是下午?”

“当然是上午。”

“发车时间,还是到站时间?”

“发车时间——到站的时间我不知道。”

“好,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去接你们。”马彪说完,匆匆地告辞走了。

马彪去的这个工厂,是一个中型军工厂。为了保密,对外联系全用密码:进出物资时用的代号是“九六六厂”,通讯联系是“长春五零零一信箱”;而在当地所用的名称却又是“通用机械厂”。

马彪来到通用机械厂时,比调令上要求的日期提前两天——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到厂之后,他没有去劳资科报到,却拿着调令去找总务科为他安排了住处。接着便开始了解工厂的情况。他在这里没有熟人,就把所住的寝室当作根据地,和人搭讪闲聊,打探人事劳资科的人员构成和他们的姓名。结果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他们每个人的嗜好特点了解得清清楚楚了。接着他找到劳资调配员胡飞,和他谈了很长时间。但是他并没有交调令。

晚饭后,他来到朱宝莲的姑父陈琳的家里。他一进屋,见接待他的是一个宽肩膀、中等个子的胖老头,断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陈琳,上前问道:“您就是陈琳老师傅吧?”

“对,你是——”

“我原来和您的女儿陈丽华是一个厂的,刚调到这来,还没报到呢。”他递上朱宝莲写来的条子说,“丽华姐和我一个车间,来时我去问她有没有要捎办的事,她不在,说是开会去了;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朱宝莲,她说我到这来没熟人,您会帮助我的,还特意给我写了这么一张条子。”

陈琳说:“朱宝莲是我侄女——你坐。”老头让他坐下,打开了那条子,见上面写着——

姑父大人:

您好。今有我的同志马彪调到您厂,他是学钳工的,很想向您多学些技术,望姑父多多帮助。您厂这次调人,我和丽华姐也曾要求调去,想和您一处工作,以免相互挂念,可是领导没批,也就只好安心工作了。这里一切都好,我们很快就会去看您的,请不必惦念。详情问马彪便知,不再多说了。

此致

敬礼

宝莲于四月二十八日

马彪等陈琳看完了信,告诉他说:“丽华姐对我特别好,经常帮助我;宝莲呢,和我虽不在一个车间,但也经常见面,很熟悉。”

陈琳老伴朱云凤听说是女儿厂里来的人捎来了信,便过来问道:“她俩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陈琳说:“没有。”

马彪说:“这次调人,丽华姐、宝莲和我都是一起写的申请,政审也都合格了,可是因为丽华姐是车间文书兼团支部书记,是全厂有名的青年干部,所以党委没有放她;宝莲呢,是特殊工种的检验员,所以工厂也没放……”

马彪正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工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走进屋来,那青年看见马彪便主动过来握手说:“我是老四陈立国,您是我大姐单位来的吧?”

“对对对,我叫马彪,原来和丽华姐是一个单位的,现在调这儿来了。”

“哦,好啊。以后我们就一起工作了——爸,我李叔叔在外边等你呢。”

“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呀?”陈琳立刻站起来,一边责备儿子失礼,一边准备出去迎客。立国解释说:“我让他进来了,可是他不肯,说是太累了——你出去看看吧。”他边说,边嘿嘿地笑着补充说,“能不累么,往常他一步也要骑自行车,这回不行了,是车子骑他来的——我说不明白,你出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哦——不就是一个锁么?超儿,你拿螺丝刀去给他捅开。”说着,陈琳拿了一把螺丝刀递给跟陈立国进屋来的那孩子,可是那孩子没接,笑嘻嘻地告诉他说:“爷爷,这我可不行,还是你亲自去吧。”

“那就让你老叔跟你一起去。”陈琳说。

“他不是丢钥匙了,我去也不行——要我看,你去也够呛。但是人家扛着来求你一回,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他的车子都这样式儿的了。”立国说着伸出胳臂往下一勾。

“大梁弯了?”

“嘿嘿,反正是不能骑了——我没细看。”立国笑着,“我说废了,他不死心,非要扛着来让你看看。什么看看,就是求你修,人家在外面等你呢,快去看看吧。”

“小马,你坐着,我去看看就来。”陈琳边说边往外走。立国拉着陈超跟在后边。马彪眼珠一转,也跟了出来。他说:“您老忙您的,我也跟您去看看。”

陈琳走出屋门。李海正站在大门外伸着脑袋往里望。他见陈琳走了出来。便满脸堆笑地上前对他说:“劳驾了,陈师傅,这车大梁弯了,轱辘也扁了,谁看谁说废了;可是我就是不死心,求你看看;你要说不行了,我也就死心了。”他说着,搂起衣襟擦了一把汗,满眼期待地看着陈琳,等待他的判决。陈琳看了看,笑着说:“嗬,可真撞得不轻啊!——怎么撞的,车子撞成这样没伤着人?”

“别提了,陈师傅。我差点丧了命。”李海苦笑着说,“我去钓鱼回来下岭的时候,突然颠了一下,车链子掉了。这脚闸车,立时就穿箭儿了,我下又下不来。只好往前冲。也是该我倒霉,偏偏这时前边来了一辆汽车,我心里一慌,就下了道。结果车子撞到一个干树桩子上了。我从上面飞出去老远,落到路边的一片黄豆地里,闹个前滚翻,没受什么大伤,只在腿上刮破两块皮;可是车子撞完蛋了!你看这样还能修么?”陈琳说:“脚闸车就这样不好:掉链子就麻烦,以后骑车可要注意。咱这个岁数的人手脚都笨了,上岭推着走,下岭最好也别骑。你把车摔坏了可以修;要是人摔个骨折,你说那可怎么办啊。”说话工夫,陈琳已把自行车验看了一遍,发现大梁上瘪一块,便认真地指着那凹陷处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是我刚才砸的。”李海说,“我看大梁弯了,想把它直过来,结果砸了半天也没砸直,反倒弄瘪了一块。”

“这不能硬砸,你看这三角架,它是一个整体。大梁弯了,不只是大梁自己的问题,下梁和后毂的角度也变了,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外力损伤;你要大梁复原,必须让它和下梁、后毂同时受相反的力才行;你这样单独砸大梁,让它受力,其它全是反劲支着,就是全砸瘪了也还是直不了。”他说着,把那自行车放倒,把前胎放了气,又在前圈上踹几脚,转了转,垫了两块木头,又踩了踩,把车子立起来,开始松紧辅条,平车圈了。不一会儿,他平好了车圈,打足了气,开始平三角架了。

他找一条三角带,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拴住车的前轮,把车子向前推了推,又向后拉一拉,让车子拽起三角带,看着它的松紧度和车子前后移动的距离说:“这大梁是受车子向前冲的力撞弯的,现在你看我用向后拽的力把它拉直。”

说着,他站到车子后边,叉开双腿,两手紧握车子后边的货架,向前探身弯腰,把车子轻轻地向前推,让那拉紧的三角带松落到地面上,然后猛力向后一拽,只听“咯噔”一声,车子的大梁平直了。

陈琳立好车子,站在后边弯下腰去看了一眼说:“好了,和原来一样直,可惜的是砸瘪了的这块没法修复了——你骑上试试吧。”他解下三角带,把车子交给李海试骑。

李海乐呵呵地接过车子,在院里试骑一圈,向陈琳道了谢,眉开眼笑地骑车走了。

陈琳收了工具同马彪回到屋里,洗了手,刚刚坐下,陈超跑进来说:“爷爷,爷爷,你说这个老李头是不是个老傻瓜?”

“不许胡说八道!”没等陈琳出声,立国在旁边呵斥他说,“去吧,别在这儿赛脸了。”

“愿意!我没骂人,又没说你,干嘛瞪着眼睛跟我吼?”超儿看着他很不服气地嘟囔说,“他本来就傻么。”

“你这孩子,越有人越冒虎话——你说他哪点傻?”立国拿他没办法,不那么横了。

“他不傻为啥没钓着鱼又撞坏了车子还那么高兴?”

“哦,车不是修好了么?”陈琳见立国答不上来超儿的问话,在旁边笑着告诉他说,“撞成那样的破车,一个钱没花就修好了,他能不高兴么?”

“修好了也不如没撞好,又白搭一天工,累成那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对对对,超儿说得对——好刀好药不如不拉口儿。”陈琳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是傻瓜,我也是傻瓜,你爷爷我是个大傻瓜。”

“不是,爷爷不是傻瓜。”超儿拽着陈琳的手不住地摇晃着。

“怎么不是?我不是也白白给他修了半天车,费了不少劲,什么也没得到么?”

超儿没话了。马彪觉得自己说话的机会来了,笑着逗超儿说:“小笨蛋,你说爷爷是雷锋,做好事不求名,不求利,全心全意为人民。”

“你才是小笨蛋呢!”超儿不买他的帐。

“说谁呢!”陈立国呵斥他说,“这孩子越来越赛脸了,等哪天你爷爷不在家,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先说我的。”超儿不服气。

“不能那样说你马叔叔。”陈琳说,“这孩子给立国逗坏了,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

“啥事儿都赖我。”立国抱怨着转过脸对陈超说:“去去去,别来个人就在这赛脸,胡说八道还总要赖个人。”

“我没赖你!”陈超说。

“你爷爷奶奶赖我就够了,还用你赖么?”

“哎呀呀,爷爷奶奶护孙子是人之常情。家家都这样。”马彪陪着笑脸说。

“去吧,超儿你去外边玩吧。”陈琳说。

陈超咕嘟着嘴出去了。马彪笑着说:“陈师傅,今天看您修自行车真是大开眼界呀,不怪人们都说您身怀绝技,干啥都有一手绝活!”陈琳说:“过奖了,这不是什么技术,只不过是活干得多了,办法多点罢了。”马彪说:“您老太谦虚了,我们做晚辈的,可不那样认为,说心里话,我很想向您学习技术,继承您的技艺和精神。”陈琳说:“太客气了,这没什么可学的。”马彪说:“不,不是客气,我早在原厂就听闻您的大名了,一直梦想见到您,做您的徒弟;今天终于见到了,不知能否收我这个慕名而来的徒弟。”陈琳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说:“小马,咱们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实话告诉你,我没带徒弟,没事的时候,到我这儿来探讨点技术还是可以的。”

“啊呀,那可是太好了!您就收我做徒弟吧。”

“不行,收徒弟要车间领导安排才行,这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那好办,明天上班时您和车间领导说一声,他们还能不同意么。”

“那不成,以前老工人带学员,都是车间领导安排,没有自己私认的,我不能破这个例;再说领导前些天已经和我谈了,让我带一个学员,只是那个学员还没到岗,我现在要求你当我的学员,那不是给领导出难题么?”

马彪看陈琳不可动摇,也不灰心,想了一会儿,又央求说:“那么,你向车间领导和劳资科催要学员不行么,那可是和他们原来的安排相一致的呀?”陈琳想了想说:“好吧,我明天催催他们——但是我只能要求他们快些给我配学员,至于安排什么样的人,或者安排谁,我可一概不能提。”马彪说:“这样也行。”接着,他在陈琳家又唠了一会儿闲嗑,直到傍晚才高高兴兴地告辞回厂。

第二天上午,马彪在劳资科门外候了一会儿,发现劳资科只有调配员胡飞一人在班,便进屋和他闲谈起来。有人来办事的时候,他就知趣地闭嘴躲在旁边;办事的人一走,他就立刻凑过去递烟闲谈。快中午的时候,陈琳来了,他对陈琳点点头,便又在旁边等着;当陈琳提出要求快些给他安排学员的时候,马彪立刻交出自己的调令,并且表示愿意做陈师傅的学员。胡飞看了看那调令,没说话。马彪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陈琳,想让他帮着说句话,可是陈琳向胡飞提完要求就走了,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马彪看出胡飞不想安排他当陈琳的学员,又厚着脸皮把自己的调令再一次送到胡飞的眼皮底下说:“老胡,你就让我当陈师傅的学员吧,这是我求你,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谢你。”

“重重谢我也不行,你不了解情况,这个陈师傅是钳工技术权威,他的学员是谁都能当的么?我告诉你吧,他的学员科长早已选定了,我怎么能随便更改呢?再说,你这工种又不是钳工——”

“你改动一下就完了么。”马彪说,“我原来也是钳工,并且是维修钳工。是往这儿调时才改的。你看这调令上还写着呢。”他指点着那调令上的原工种让胡飞看。

“写着也不行。”胡飞瞟了一眼调令,“领导敲定的事,我在中间给改了,人家来报到怎么安排?”

“我知道,你说的肯定是张宝玉。其实他张宝玉的钳工是往这调时我让给他的,他是我的朋友。”马彪假笑着说,“他不能来了。”

“不可能,他咋能不来呢?——调动工作这么大的事,自己说不来就不来了?”胡飞不相信马彪的话,狐疑地盯着他问。

“他没说不来,也没说怕这里艰苦,但他说他老娘不肯来,他不能丢下老娘不管。”马彪笑着解释说,“其实他是听说这里山区生活太苦,变卦了,这话不用我说,过两天你就全知道了。”

“不管他,他不来,咱厂也不缺他。咱们工厂缺钳工好调,只是这陈师傅挑拣太大,一直不肯带学员,这会儿同意带了,我们劳资科又安排不出人来,你说这不是太掉链子了么!”

“不能这么说。”马彪摇头说,“特殊情况嘛。遇上这种人谁也没办法。别想那么多了,直接把我的工种改一下,让我去当陈师傅的学员不就一切都解决了么!信我话,你就改吧,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你怎么就不办呢?”

“你原来是钳工,又喜欢干钳工活,为什么换改成司炉工了?”胡飞问。

“嗐,别提了,这都怪我自己;我要不信科长的话不也就没这事了么!也是该我倒霉,遇上了张宝玉这么个人,又想吃又怕烫,要来又不想当司炉工——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当的,他不当,我就当呗。当时我也不愿意改,我俩是朋友,不好意思争;再说这是王科长让我改的,他劝我说现在填这工种是为了应付办手续,以后什么时候想当钳工可以随时办回来,劳资科办这事容易得很。你说这点面子我能不给么?结果我同意了,张宝玉又不来了,你说这不是坑我么?”

“那是你俩的事。不管你怎么说,现在我也不能给你改。”

“你不给我改,我也就只好这样了。”马彪若有所思地这么说着,又突然问,“王科长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少则一周,多则十天半个月。有事么?他来电话时我可以转告他。”

“不好意思,——太麻烦了——电话里也没法说……”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说。

“没关系,什么事你就说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工种是科长改的,我得找他给我改回来。”马彪说,“我没想到能这么难。我要知道这么难,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改呀。”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难的,只要张宝玉真的不来,我给你改了也行;现在就怕我改完,张宝玉来了没法安排,再闹出什么矛盾来。”胡飞的态度有些改变了。

“你们当领导的考虑问题就是多,他不来了,安排我去当钳工,既满足了陈老师傅的要求,又满足了我的心愿。他来了,我也不能让你为难。他要是想当钳工,就让他去当钳工,我还去烧锅炉不就完了么!”

“到时候再把你改成司炉工?——那不太好——变得太频繁了。”

“没关系,你就改吧,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也好,就这么办吧。”调配员胡飞终于下了决心,给马彪改成了钳工,安排他到机修车间当了陈琳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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