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和郭长泰从西山逃回户里之后,知道自己在这一事件中的责任是无法推卸的,便在户里等待抓捕。但是因为他们逃离了现场,在名单上没有登记姓名,所以尽管后来在追查中有人提到他俩的名字,公社也没有传唤他们。案子了结之后,莫平在户里呆着觉得实在没趣,就和长泰一起回家了。两人在家没事,整天和附近的孩子混在一起,不是耍蛇训狗,就是上山闲游。莫相臣没办法,只好任他闹去。
一天早晨,郭长泰告诉莫平说,秋生和石头在北山看见两个獾子。
“咱们抓去。”莫平说。
“能抓住吗?那玩意虽然跑得不太快,但是在山上,人怎么也追不上啊。”长泰说。
“好抓,我爸就抓过。他说只要发现它就好办。”
“哼,说起来容易,真抓就难了。”
“没什么难的。抓它的办法很多:可以用套子勒住它,再用叉棍一叉,装进袋子里;也可以把它赶进洞里,再用钩子把它钩出来。总之,只要看见它,肯定就能抓住。”
“你说得可太容易了。我问你,它怎么能让你套住呢?”
“那玩意有道,你发现之后,在道上下套子就能套住。”
“那是冬天;这夏天有什么道?”
“夏天它也有道。只要发现它就好办。实在不行,咱们把它赶进洞里,用钩子把它拽出来。”
“没那么容易,它进洞不出来,你拽它,它不咬你么?”
“就是等它咬呢,哎呀,你不用担心那个。它进了洞就好办了:只要你拿一个带铁钩的棍子伸进洞去捅它,它就会咬那钩子,这时你一拽,就把它钩出来了。走,咱俩找秋生和石头看看去”。
“你还真要抓啊?都两三天了,说不定早跑没了。”
“看看去嘛,反正在家也是呆着。”莫平说着拉长泰去找秋生和石头,四人一起商量了一阵,准备了叉棍和钩子、套子,一起上山去了。
莫平、郭长泰、金秋生和李明石四人来到后山找獾子。他们拉成一排搜寻,整整找了半个上午,连个獾子影儿也没看见。中午的时候,四个人都觉得累了,聚到一块坐下休息,忽然听到山下边有哗啦哗啦的响声,他们以为是那畜牲来了,都悄悄地藏到树后瞪着眼睛搜寻目标。可是静等了半天,却又没声了。于是他们悄悄地向那发出响声的地方凑过去。郭长泰眼尖,他看见了:但不是獾子,而是两个人。由于树叶遮挡着,看不清是谁。于是他和莫平又悄悄地向前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是蓝德权和白雪芹。长泰说:“蓝大胆儿和白胖子上这儿来干那勾当,咱们吓他一吓。”莫平说:“不管他,咱们走吧。”长泰说:“你看,有好戏了——他们脱衣服呢。”莫平说:“不看,走吧。”说着,他转身就要走。长泰见他真的要走,便推他躲到树后,高声大喊:“快跑呀——熊瞎子来了——”他喊着,又拿叉棍撬起石头从山上叽里咕噜地往下滚。
郭长泰这一闹腾,吓得蓝德权和白雪芹拎了衣裳撒腿就跑。四个孩子看着哈哈大笑……
金秋生的家在四栋房前排西栋的西头。借房位的有利条件,他家在房头种了一片园子。那园子和院子的障子连在一起,圈成一大片。秋生的父亲就是外号“金老歪”的金祥。他在家不爱干活,那障子只是几棵稀不楞登的树枝东倒西歪地插着,好像有风都能刮走似的,很不牢固。白雪芹就住在他家后院。她在四栋房西边的商店上班。她上下班总是抄近路从金家的园子里穿过,天长日久,便在园子中间踩出一条毛毛道来。金祥对此很不满,他曾堵过几次障子,但是堵了她照样扒开。实在没法,只好任她走去。
这天金秋生和李明石在园子里抓蝴蝶,正好看见白雪芹走过来,想起她那天逃跑的情景,便嘻嘻哈哈地对笑起来。白雪芹知道他们是在笑她,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骂秋生:“金老歪!”秋生听她骂他爸爸,便报复性地大喊:“蓝大胆儿!”
秋生这一喊,那白胖子更生气了,立刻疯子似地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啪啪”地就是两个嘴巴子,恶狠狠地骂道:“歪脖子邪瞪眼,没他妈好种!小崽子,你再骂,我就捏死你!”
金秋生被这两个嘴巴子打愣了,一时递不上话来;白雪芹还气哼哼地揪着他不肯罢休。那石头是司机李梦祥的儿子,经常跟父亲在外闯荡,被人逗得很是机灵顽皮。见自己的朋友挨了打,便跳出园子大喊:“‘蓝大胆’是鸟,我们抓鸟你还不让么?我们又没抓你。抓——‘蓝大胆儿’了,抓——‘蓝大胆儿’了,我就抓‘蓝大胆儿’……”
那白雪芹听他这一喊,放开金秋生,去抓李明石。可是她这三十多岁的胖女人,哪里追得上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呢?
秋生的母亲金大嫂正在屋里缝补衣服,听石头这样喊,知道是孩子和人打架了。跑出来一看:儿子在哭,石头还在喊抓“蓝大胆儿”。没问就全都明白了。于是她喝呼说:“石头!别喊了!”可是石头不服,喊着说:“她凭什么打秋生两个嘴巴子!我们抓蓝大胆和她有什么关系?”
白雪芹见金嫂出来,也不和她说话,虽然不骂秋生了,却还在咬牙切齿地骂石头:“小崽子,我找你家去!”
郭长泰正准备找莫平上山,听白雪芹这么骂石头,出来打抱不平,冲着白雪芹喊:“找谁家,不找你家就不错了,打了人家还找人家家去?真是欺人太甚了!——人家在后山什么都看见了。”
白雪芹怕长泰揭她老底,又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又说不出理来,便悻悻地上班去了。金祥是夜班,正在家里睡觉,听外面吵闹,出来一看,儿子在哭,老婆在生气,邻居们围了一大圈。他走过去,只听老婆说:“挨打就挨打吧,以后别再惹那养汉老婆。”郭长泰说:“告她去,不能让她白打两个嘴巴子!”莫大妈说:“打两下就打两下吧,邻居住着,谁碰不着谁呢。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吧,不能什么都和她一般见识。”莫平说:“对她不能让。这事金叔应该找商店领导说理去,让她给咱赔礼道歉,要么咱见她就喊‘蓝大胆儿’。”
“喊那干什么?没事讨人嫌。”金祥只知道‘蓝大胆儿’是蓝德权的外号,不知他们在山上的故事,所以这样埋怨说。
“她喊‘金老歪’干什么?那还用问么?”金大嫂没好气地说,“她稀罕你,来和你亲近,你听她喊‘金老歪’高兴,孩子不高兴!孩子护着你这个当爹的挨人打了,你还怨他,你说你还是爹不是爹?……”
金祥不说话了。他觉得老婆说得有理,白胖子确实是欺人太甚,这事不怪秋生,应该找白雪芹算帐。但是怎么找呢?他正在想着,老婆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我说这话,不是护孩子,这挨打受气,要是挨了好人打,受了好人气,咱认了,忍了也都行,可是受这养汉老婆的气,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别说了,明天我问问她为什么打咱孩子。”
“你还问什么?就是因为秋生冲了她的好事!”
“别瞎说了。”
“谁瞎说了?你问问大平、长泰、石头,还有咱们秋生,谁没看见?”
“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石头在旁证明说,“当时他俩听长泰喊‘黑瞎子来了’,吓得拎着衣服噔噔地跑……”
金祥听了石头的描述,更生气了。他觉得这两个嘴巴是无法忍受的耻辱,如果不找白雪芹弄明白,不但以后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就是在儿子面前也不能算是爹了。他越想越气,怒冲冲地到商店去了。
金祥来到商店,见了经理何春雨,就连吵带嚷地说:“你们商店的白雪芹为什么对我儿子骂‘金老歪’?为什么不让我儿子抓‘蓝大胆儿’?为什么打我儿子两个嘴巴子?那‘蓝大胆儿’是鸟,我儿子又没说她和‘蓝大胆儿’搞破鞋,你把她叫出来,我问她凭什么打我儿子两个嘴巴子?她必须当众给我赔礼道歉,要么她就让我儿子当众打她两个嘴巴子,要不我就找,我就见谁让谁给评理,让她臭名远扬,一臭到底……”
何春雨见金祥被气得这般模样,连忙向他道歉说:“这事怪我对她教育不够,怎么办呢?现在我向老大哥赔礼了。她一个女同志,丈夫经常不在家,自由惯了,打孩子两下,咋好在众人面前赔礼呢?以后我教育她不再犯就行了呗。你的要求太高了,那不是难为我么?金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次就算你饶了我还不行么?你这次抬抬手让她过去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白雪芹这个人实在是不懂事,怎么能打金大哥孩子嘴巴子呢?这太无礼了。不用说孩子没犯错,就是真有错,也不能打脸呀。人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起码的道理。孩子有了错,不是还有大人这一面么,为什么不和大人说,却要打孩子呢?没她这么处事的,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不怪你生气。这事我一定和她谈,狠狠地批评她,你千万不要再说了。你回家也劝劝大嫂,别为这事生气上火……”
何春雨不停地说着,又是倒水,又是点烟,总算把金祥哄得喜笑颜开地回去了。
金祥回到家里的时候,莫平和长泰、秋生、石头已经把白雪芹扒开的障子缺口重新夹挡好了。并且还把那园子里踩成的小毛毛道也都翻了一遍,又备成了垄。金祥看着很高兴,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了又看说:“不错,干得不错。”郭长泰笑嘻嘻地说:“金叔,这新翻过的地方埋了‘地雷’,你可千万不能往上踩呀。”金祥乐呵呵地说:“不踩,我不踩,就怕别人踩。”莫平说:“别人也不能踩——秋生以后没事的时候看着点,别让人踩。听着没有?”秋生答应着帮莫平和长泰收拾工具出了园子。
何春雨送走了金祥之后,把白雪芹叫过去,问了她打金秋生嘴巴子的经过之后,劝她以后待人要宽宏大量些,不要和孩子争高低。邻居要相互礼让、谅解,不能勾心斗角。他说:“像你这样和人争斗,自己生气,别人也生气,互相伤害,与谁都没有好处,何必呢?今后可别再这样了。”白雪芹哼哼哈哈地点头答应了。
白雪芹回到柜台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金老歪护犊子着实可恨,对那些小崽子就得揍,不揍不能老实。”她这样想着,把那些商品摆了一摆,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班。下班的时间到了,她关了柜子,离开商店往家走。
白雪芹顺公路来到金祥那园子前边一看,见她以前扒开的障子豁口堵上了,园子里踩得光光的小道也都翻了过来,并且备成了垄。她想:“这金老歪真会做梦,你找我的领导我就怕你了么?让我绕远?哼!——没门儿!”她这样想着,气哼哼地扒开障子,正要跳,就听秋生在后边喊:“不许跳障子!”,白雪芹本来就有气,听他这一喊,更生气了。她回头狠狠地瞪了秋生一眼,猛劲地跳了过去,想狠劲踩踩那新翻的地,让他好好难受难受。可是当她的脚落到那翻起的新土上时,感到软古囊囊的,想要往回抽脚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咕哧”一声便陷了下去,一股臭气直冲进她的鼻子。当她拔出脚时,已经沾满了臭粪。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垄,而是一个新挖的粪坑,里面灌满了稀乎乎的大粪,上面盖了一层树叶和新土。那重新夹的障子,只不过是引她上钩的幌子罢了。
白雪芹跳出了粪坑,又气又恨。她想骂,又骂不出理,想讲理,又没理可讲。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家去了。
白雪芹回到家里换洗了衣服,气得连饭也没吃,就跑到厂里告状去了。她找到书记傅强,反映金祥毁林开荒,说他的小片荒堵死了她上下班的道,要求工厂严肃处理。傅强觉得问题严重,立刻找来贾铭,要他认真查处金祥开荒堵道的问题。贾铭遵照书记的指令,找来金祥查问,金祥不但没承认,反倒暴跳起来:“什么开荒堵了她的道,她胡说八道,我不怕她那一套!她以前在我的地里走,我从来没吱声,现在她自己扒开障子跳进了粪坑,这能怪我么?她告我,我还告她呢!她凭什么打我儿子两个嘴巴子?我儿子喊‘抓蓝大胆儿’有什么错?蓝大胆儿是鸟……”贾铭听他说起来没完,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开荒堵道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问题,我不能不管。”金祥更生气了,他说:“我没开荒,我也没堵道——我家房前屋后的园子不是小片荒,也不是她的道,我不怕她诬告;我儿子抓‘蓝大胆儿’,没抓她和蓝大胆搞破鞋,她为什么不让?……”
贾铭见他歪着脖子,翻过来倒过去地说这几句话,并且越说越生气,越气声音越高,断定他不会有开荒堵道的问题,他这样吵嚷,也并不是什么辩解,而纯粹是在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传。贾铭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只好简单地劝了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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