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游山

山区八月的早晨,清爽宜人。那些住独身的职工,在那晴明之日,都喜欢早早地起来到室外散步,呼吸鲜美甘甜的空气,领略山水风光,然后再到食堂用饭。如果是休息日,青年们便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走得远一些。

马彪不喜欢游山玩水,也不愿与人打闹,但他喜欢交朋友,所以也常与人同去山里游逛。

八月十一日这天是星期日,马彪吃过早饭,见张宝玉夜班还没回来,就和程明、吕博文、姜亮一同上山了。姜亮跟随在吕博文身后,笑嘻嘻地琢磨他的名字说:“博文的意思是文化高深,学问渊博;‘吕’嘛,四川人读音不准,都读成‘驴’,所以‘吕博文’就是‘驴博文’。驴的学问高深渊博也照样尥蹶子踢人;‘姓吕’,倒过来说是‘驴性’。”他说完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见吕博文还没还口,又说,“驴博文呀,驴博文,驴要是博文,人就很难制服他了……”他这样说着,见吕博文过来抓他,便一闪身躲到程明身后,拉着他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甩开吕博文,自己向山上跑去。

吕博文外号“毛驴子”,他对这外号很反感,平时没人敢这么叫他,也没人敢说他驴性,唯独姜亮敢。而且还常笑他脸长象驴。吕博文为此也曾翻过几次脸,但也还是无济于事。不管怎样,姜亮就是软硬不吃——不管吃多大亏,受多大苦,过后还是照样叫。吕博文对他没办法,只好任他叫去。

姜亮说吕博文脸长象驴,纯粹是嬉闹,其实他的脸只是稍长,而且还是因为他那平顶方额和尖而长的下巴加在一起共同凸显出来的。说得准确些,他的头很象一个顶角朝下、两腰较长的等腰三角形。

吕博文见姜亮跑了,没有去追,依旧跟在程明和马彪身后慢慢地向山上走。他走了几步喊道:“猴子,你等着,我抓住扒了你的皮。”

“你听着,我给你唱一段地方戏。”姜亮一边往山上爬,一边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唱,“前边一匹马呀后边一头驴,我拉着马呀牵着驴;要想快走我就喊声‘驾’,要想站下我就叫声‘吁’……”

“猴子,你站那儿别跑。”吕博文说,“我不和你动手。”

“你说话算数么?”

“谁象你呢,出尔反尔。你不是斗嘴皮子么,咱们都坐下,一人一句地说,你敢吗?”

“我不上你的当,说说又该靠身高力大了。”

“咱俩谁先动手谁是王八蛋——怎么样?”

“对,我和老程作保:王八蛋先动手。”马彪笑着说。

于是姜亮站住了,让三个人赶上来,一齐坐下了。吕博文笑嘻嘻地说:“姜亮,你成天琢磨我俩,说我俩一个是马,一个是驴;马彪是不是马我不管,我就算是驴了。现在咱不说那些老生常谈的破事,我问你一个新问题:你说你真长肛瘘了吗?”吕博文说着,咧开大嘴和大家一齐笑了起来。姜亮哭丧着脸儿,颠着屁股骂道:“混蛋!都是你这混蛋造的谣,给我起外号,别人都以为我是长了肛瘘——你这是陷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那没关系,事实总是事实——没长怕什么?谁说你长了,你就让他看看嘛。”吕博文说着,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姜亮受了这一耍笑,要扑过去揪吕博文,可是他看吕博文止住了笑,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便又退了回去。吕博文见他缩回去了,又接下去说:“这个雅号真是太妙了。你要是找对象,一听这名就得以为你真的长了肛瘘,说又没法说,看又不能看,那是非黄不可——哈哈!——不老实?不老实就让你小子一辈子打光棍儿——服不服?”他这一说,把姜亮气得脸和脖子全都红了,骂他说:“混蛋!陷害我,谁再说我就劈了他!”

吕博文看姜亮急了,越发得意起来。他说:“怎么样?服输告饶吧。你要服输告饶,发誓以后永不骂我,我就公布你这‘小肛瘘’由来的真情,让你脱离这‘光棍’的困扰。办法嘛,那当然是写大字报声明,说因为姜亮经常骂我,出口脏话、屁话太多,所以我把他的嘴比作生了瘘疮的肛门,叫他‘肛瘘’;又因他人长得小,所以在‘肛瘘’前又加一‘小’字,就成了‘小肛瘘’。”

吕博文这样说着,把马彪和程明笑得前仰后合,可是吕博文自己一点也没笑,一直斜着眼睛戒备着姜亮。姜亮给他耍得哭笑不得,想要动手,又怕吃亏。因他是在山的上坡,吕博文在下坡,两侧是马彪和程明,于是他捧起一捧树叶向吕博文扬去,结果马、程二人也都沾了光。三人受这一扬,便一齐起身追着姜亮向山上跑去。

姜亮在前边跑了一阵,见吕博文他们三人不追了,便也放慢了脚步,拄着一根棍子,东张西望地往山上爬。这儿山不怎么陡,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下去哗啦哗啦地响。姜亮正走着,前边突然哗啦一声,他以为是松鼠在树下穿行,抬头随声望去,发现一个浑身是刺的褐色圆球,一动不动地停在一棵柞树下边。他过去看了看喊道:“刺猬猬,快来呀,刺猬猬在装死。”马彪、吕博文、程明上来一看,果然是一只刺猬。它抱作一团,一动不动,看上去就是一个生满针刺的圆球。姜亮用手中的棍子捅了捅,见它一动没动;又扒拉一下,它还是没动;笑着说:“这玩意真怪,知道装死。”

“这是本能”,吕博文说,“它知道用自已的刺保护自己,可以靠这种装死的本能逃命。但是现在它因为滥用这种本能反倒被你抓住了。”

“拿回去吧,咱们有肉吃了。”马彪说。

“怎么拿呀,全身都是刺。”姜亮说。

“它不是能装死吗?就利用它装死的特点。”马彪说着,拿过姜亮手中的棍子,往刺猬抱团的缝间一插,一抬手,便把那刺猬提了起来,交给姜亮说:“就这样,让它抱着这根棍子。”

四个人又继续爬山了。他们爬过一段缓坡,又登了一段陡坡,终于到了山顶。这山顶在下面看又高又尖,现在在山顶上一看,竟是一片宽广的平地。平地上立着一块块巨石,巨石之间全是矮荆,没有高树,也没有杂草。他们透过稀疏的灌木,发现东坡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是高云奇和张国良,他们朝他俩靠拢过去。

高云奇正在观景,看见马彪他们走了过来,便催张国良说:“走吧,看一眼就行了,象你这样,等到天黑也看不完。”

“你忙什么,游山玩水就是要慢。象你那样一扫而过,能看到景色的妙处么。”张国良没有动,“你看那云雾,多象无边的大海淹没了群山,只有几座高峰露出水面;我想那可能就是想象中的海上仙山。你看过海吗?大海的景致虽然磅礴壮观,但是远不如这云雾缭绕的高山这般倏忽多变。我觉得古人所说的海上仙山,可能就是从眼前这雾海苍山中想象出来的。你看着这景致不觉得心胸无比的开阔舒畅,就象进了仙境一样么?”

“我不知道仙境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你那样的感觉。”

“不知道就看着体会嘛。看一会儿有感觉就知道了。”张国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边的景致说,“登山就是登高,登高就是为了远望。如果只走不看,山上山下都一样,登山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有认真地看,才能领略山景的壮观。勾起你的遐思,陶冶你的情操。快看吧,一会儿天热起来,雾气消散了,就没有这样的景致了。”

姜亮来到高云奇跟前,见张国良正和高云奇还在谈天说地,就把刺猬在他俩面前晃了一下说:“两位老兄,在这儿看起来没完,能得到这个么?”

“你在哪儿抓来的?放它算了。”张国良说。

“你可真会放生。”马彪笑着说,“人家还拿回去吃肉呢。”

“这小玩意能有多少肉。”高云奇反对说,“小姜,你就放了它吧,如果实在舍不得,养着玩几天也可以;千万别吃肉——那太残忍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马彪反对说,“要吃肉,就得残忍,不残忍怎么能有肉吃呢?”说罢,他笑了笑,向东走了。

张国良和高云奇没有动,仍在那观赏雾海中的群峰。太阳升起来,这高山上也不热,只见山下的雾气在渐渐地消散。他俩看了一会儿,起身来到南坡,这里海潮般的雾气已经消退,放眼望去,近处全是陡峭的山崖和幽深的沟壑,远处是高山、白云、丘陵和山庄。

张国良和高云奇在南坡一块方形的大石头上坐下,观赏着高山白云,忽然听到西边飘来一缕清脆的女声唱道:“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道道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张国良说:“妙极了,真是情景交融啊。咱们看看去?”

没等高云奇回答,姜亮举着他那盘着刺猬猬的棍子跑过来,跳上他们坐着的石头,向西望着喊道:“你们看呀,张宝玉和一个女的——还有陈立国。走,咱们看看去。”他跳下来就要往过跑。高云奇拽住他说:“你干什么去?人家谈恋爱,你跟着搅什么混。”

“怎么?——逗逗他嘛!”

“对,这样有意思。”吕博文从后边走过来说。高云奇松开手。姜亮跑着放开嗓子喊道:“张宝玉、陈立国你俩好早啊!那个女的是你俩谁带来的,快来报告,我是搜山抓特务的民兵。”

“我看你象个特务,那是我大姐。”陈立国说着,突然看见姜亮手里举着的刺猬,便问他,“你拿的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刺儿球。”姜亮把刺猬在他面前一晃,笑着跑开了。陈立国在后面追了过去。因为姜亮跑得太快,陈立国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姜亮见他站住了,又喊他去看。可是他刚往过一跑,姜亮就又笑着跑了。陈立国追他不上,碰上了高云奇和张国良,便停下来告诉他俩说:“西边景致比这边好,张宝玉和我大姐都在那边呢。你俩快去吧。”他不追姜亮了,又招呼马彪、程明、吕博文过去,一一给陈丽华做了介绍。

这时,除姜亮东窜西跳地乱跑外,大家都在一边唠嗑,一边观赏山景。马彪向陈丽华打听了几句老厂的情况,见张宝玉在身边,便问他:“你们是一起来的?”

“嗯,我没回寝室就和丽华姐来了。”

“你不够朋友——丽华姐要上山,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自己陪着来了呢?”马彪埋怨说。

“这怎么能怪我呢?”张宝玉解释说,“我早晨正在干活儿,立国给我送去一封信,并让我下班到他家去,说是丽华姐来了。你说我能不去么?去了这不就来这儿了么,哪有机会告诉你呀。”

“这确实不能怪他。”陈丽华说,“今天我妈过生日,想让他晚上去吃饭,怕他下班走了找不着,就提前把他找去了。”

“这也不太对呀,”马彪笑着摇头说,“他说是立国给他送去一封信;你说是师娘过生日找他去吃饭,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那信是宝莲让我捎给他的。我怕忘了,所以让立国送去的。”

马彪听说朱宝莲给张宝玉捎来了信,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冷笑说:“真有意思,还有这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丽华发觉他的神态不对,立刻冷下脸儿来问他。

“不不,丽华姐,我不是说你。”马彪觉察到自己的话被陈丽华误解了,连忙解释说,“我是说宝莲,你知道,我和她本来也是很熟的。她不该只给宝玉捎信。”

“她和宝玉有点特殊关系,这谁也比不了。”陈丽华笑着解释说,“今天早晨之所以没找你,因为你是我父亲的大弟子,他说早就告诉你了,到时候你肯定能去;可是他没告诉宝玉,怕他下班以后跑出去找不到,所以才提前把他找去的,你可别多心。”

马彪听了陈丽华的解释,这才突然想起前两天师傅告诉他今天下午去吃饭的事。心中暗想,幸亏碰到了陈丽华,要么非晚了不可。于是他赔着笑脸说:“误会,误会,全是误会。丽华姐,咱们回走吧,时间不早了;前天师傅告诉我早点去呢。”

姜亮听了便招呼大家往回走,他冲着吕博文喊:“毛驴子,回走了!”他喊完,怕吕博文抓他,赶忙顺着山坡嘻嘻哈哈地往下跑,不小心给树枝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摔倒了,手中那盘着刺猬的棍子虽然没有撒开,但是棍子上的刺猬却摔离了棍子,就势叽哩咕噜地滚下山去了。待他爬起来追寻时,已经踪影全无了,于是他懊丧地随着大家一起回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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