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风暴

这年冬天,这山区突然刮了一场大风。那风异常猛烈,刮得天昏地暗,沙石横飞,倒木乱滚,把路边的孤高树木撅折很多。大风过后,又纷纷扬扬地飘下一场雪来,覆盖了整个山区,阻断了工厂和外界的联系。

早晨,雪还在下着,整个山区一片银白。造反大军指挥部里聚集着很多人,军长蓝德权摇了一阵电话机,对着话筒喂喂地喊了半天,没有声音,又把话筒按在话机上使劲地摇起来。

“别摇了,蓝军长,电话线断了。”动力科的机电技术员高云奇从外面进来,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告诉他说,“我们贾主任带着车清理路段去了,让我来请求造反大军领导多动员些人去支援一下。”

“支援什么呀?”蓝德权向外看了一眼,放下听筒。

“这场风雪,不但动力线和电话线断了,而且公路也被倒树隔断了。贾主任说动力科的人手不够,要求大军支援一下。”高云奇看着他说。

“嗯,我知道了。”蓝德权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动力贾主任就会搞名堂,抢修线路也应该有个先后,家里没修好,管外边干什么呀?——真是狗咬耗子。”

“蓝军长,你不知道,昨天那场风把树刮倒不少,路面上横躺竖卧的全是倒树,路段上的人太少,咱们不动手,近些天车就通不了。”高云奇说。

“哼,不通更好!省得‘色暴’出去串联。”韩大业说。

“不通车动力线就修不了。那咱们可就啥也干不了了。”高云奇说。

“好了,那些事我和贾铭说;你先把我这办公电话接好了吧。”蓝德权说。

“这我可接不了。”高云奇说。

“你接不了?”韩大业看着他,摆出一副十分得意的神态晃悠悠地质问说,“你堂堂的大学毕业生,动力技术员,连这电话线都接不了?我看不是接了接不了的问题,是肯不肯为‘造大’服务的问题,说穿了这是对我们‘造大’的态度问题。”

高云奇知道这造大指挥部本是刚建成的托儿所,“造大”看这儿独门独院,没等基建科交付使用就强占做了他们的指挥部。这电话是他们自己违章架设的。因横过马路的话线太低,被路上过往的汽车挂断了。于是他说:“不是我不会接,也不是我不肯为大军出力,是根本就不能这样接线。”

“废嗑。你这不还是不肯给‘造大’接么!”韩大业仰起他那猪肚一般肥嘟嘟的胖脸冷笑着说,“高技术员,你说你为什么不能接?”

“我早就说过了,这话线是在高压线下边横过马路的裸线,高了容易碰着上边的电线,造成联电事故;低了又非挂车不可,所以必须在地下挖沟走管下线。”

“原来没在地下走管下线,不是也接了么?就你说道多。”韩大业轻蔑地用手点着他说。

高云奇不服气地反驳说:“原来就不该那样干,现在不就挂断了么?没出大事就算拣着,别拿不是当理说。我告诉你:这确实不是我不愿意干,是不符合技安规定。”

“嗬,什么这规定那规定的,都是她妈的王八屁股长疖子——烂规定(烂龟腚)。咱们现在造反就是要踢开那些烂规定。”韩大业说着,看了马彪和蓝德权一眼,“你这知识分子总是瞻前顾后的,给那些规定限制住了,什么也干不了。听我的,你就大胆地干吧。不用怕。”

“不行,我怕出事故。”

“笑话,我们大军一成立我就接了这条电话线,到今天也没出什么事故。”

“侥幸,那是侥幸。你的胆子可太大了,要是出了事故,那可是要承担责任的!”高云奇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接吧,出事算我的。我说话算数,如果出了事,本大队长保证替你承担全部责任。”

“你福大造化大,接了不出事,还是你接吧;我不用你替我承担责任,我也不找那个麻烦。”高云奇说完瞥了他一眼,出去了。

蓝德权知道原来的话线是马彪接的,所以一直没言语。可是马彪听高云奇把他接的电话线贬得狗屁不如,心里很不舒服,便挑唆韩大业说:“你看高云奇那个熊样,不用他,你自己接上不就完了么。”

“我接?电工的活我干,凭什么呀?”

“凭什么?——你是大军的干将,又是大队长,总不能看着他对大军拿把不管吧?”马彪说,“要我说,你就干脆接上给他看看——让他知道没有他高云奇,咱‘造大’一样安电话。”

“不行,我不能接。”

“你都接过一回了,怎么就不能接呢?”

“嗐,你还当真了——我实话和你说,当初我抢来这部电话,扔这屋就走了,根本没安,是军长找人安的。”韩大业没说他不会安。

“那你说你安的干什么?”姜亮在旁插话问他。

“方才我是看他姓高的太‘牛’了,以为我们造大没人,我那是故意唬他的。”

“哦——好啊,”姜亮站了起来,拍拍韩大业的肩膀说,“老韩,你是好样的,又为咱‘造大’争了脸,给你记一功!”

“记一功!”吕博文赞同说,“老韩能干,是员虎将——军长,现在还有一项工作,我看非老韩去不可!”

“过奖了,吕参谋。有什么工作只管吩咐,只要领导相信,我一定效劳。”

“这任务要争得军长同意才能去。”吕博文看着蓝德权说,“现在应当让老韩打着咱造反大军的大旗,到路段上跟他们干活去。你想想,只要韩大队长把咱造反大军的大旗往车上一插,别人看了,谁不称赞咱‘造大’抓革命促生产。那些基层群众赞扬咱们,就能孤立‘色暴’。军长,你看怎么样?”说着,他拍了拍韩大业的肩膀。

“好,有远见!”蓝德权下令了,“就这么定了。老韩你就辛苦一趟吧。”

“哎呀,不行——那里要是冒出来两个‘色暴’不就麻烦了么?”韩大业一时担心起来,瞪着眼睛愣愣地说。

“就凭你这么一员虎将,还怕他两个‘色暴’吗?”吕博文现出一副十分得意的神色,“不用说那里不可能有‘色暴’,就是有,你插旗的意思就是让他滚蛋。他要是不滚,就算是投降咱们大军了。我就不信,他看你插上咱们的大旗,还敢把他的旗插到你的跟前去!”

“对对对!”韩大业恍然大悟了,“现在干活的都是那些没入组织的中间派,咱上那儿一插旗,那活就是咱干的了,哈哈,让他‘色暴’干瞪眼去吧。”

“你到那儿就插旗,别带袖标,谁也不知道究竟谁是‘造大’的人。旗立哪儿,哪儿就是造大的地方。”吕博文又嘱咐他说,“你先去,一会我再安排人写出一篇报导,赞扬造大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精神广播出去,‘色暴’要是敢支棱毛儿,咱就说他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收拾他个王八日的。”马彪说:“对,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光‘色暴’,就是高云奇他们那些哪派也没加入的臭知识分子,也得收拾收拾,不能让他太狂了。他不加入‘造大’也得听军长的话!——军长让他干点活儿,这不行那不行的,全是资产阶级那套框框;自己不干,还把别人贬得一文不值,你说这不是让军长晒台么?——真是太狂了。对他要是容忍下去,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现在必须拿出点手段,让他们看看造大的权威。”蓝德权说:“我也想了,可是现在——”马彪说:“现在怎样?就是现在也不能饶他。他这是对革命的态度问题。一根电话线有什么不能接的?不就是技术拿把么?别听他瞎叫唤,你就让他接,他接不上,我接。看他还有什么说的。”韩大业说:“他可能是以为没加入造大,蓝军长管不着他。”马彪说:“管不着也得支持工作呀!我还不是造大的人呢,不也在支持造大的革命行动么?我和你说,对他这种人必须狠点收拾,否则后患无穷。”吕博文说:“你说的事,以后肯定是要办的,我们军长心中有数,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这两天烂事太多,你先帮着把这话线接了,过两天腾出手来就收拾他了。”说着他给马彪找了钳子,推他出去接线了。韩大业也扛着造大的大旗走了,造大指挥部静了下来。

马彪来到外边,理好了电线,很快就把断头接上了,但是那电线太低,横在路上,虽然行人不用低头就能过去,但是举手就可以摸到。如果是疾驰的汽车从这里通过,那就非挂上不可。

马彪接完,站那儿看了又看,觉得不妥,就又找了两根细杆子,分别绑在原来的线柱上,把电线架高了一些,再看那电线时,虽然南低北高,也还觉得不怎么顺眼,但是汽车好像能够通过了。他回到屋里摇了两下话机,试要锅炉房,竟然通了。

贾铭带着清路的人们,不到半天工夫,就把路上那些零散的树枝和倒木清了出去,只剩下几棵推不动、拉不走的大树了。于是他把人分成组,采用蚂蚁啃骨头的办法,把大树锯成小段往下搬。

高云奇没有跟着清路,他的任务是顺路检查修接电话线。凡是被倒树砸断和搭挂树枝的地方,都要清理和修接。他又爬电线杆子又接线,一直忙了一个上午,总算把那些自己能修接的全都接完了。最后只剩下一个自己无法修接的断杆子了。他为了尽快把这断杆子修复,想卸下那折断的半截杆子再回去吃饭。可是又累又饿,手脚都颤抖了,实在没力气再干了,只好停了下来。他蹲下用雪搓了搓手,又捧着雪洗了一把脸,撩起工作服,胡乱地擦了两把,在路边一棵倒树上坐下了。

高云奇坐在倒树上休息,突然听到一阵汽车的隆隆声,抬头一看,是一台解放车在前边停下了。那车上插着一面大红旗。清路的人们纷纷向车下聚拢。他以为那车是接人回去吃饭的,便起身向前走去。他走了一段,发现那大旗是造反大军的大旗。他心中暗想:“这造反大军还真不错,果真派人到这来支援了。”等他走到跟前才看清:那是送饭的车。那些奔向汽车的人原来是去打饭的,于是高云奇也和大家一样,过去排队打了饭,端到旁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高云奇吃完饭,见“造大”没搞什么活动,也没做什么宣传,便找贾铭要人帮着运料,换那个电线杆子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