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话线风波

下午三点钟了,清路的人们还没有回来,马彪正在“造大”指挥部里和蓝德权闲谈,一辆吉普车开进院里停下了,两个公安人员下了车,急匆匆地向“造大”指挥部走来。前边的是一个有点水蛇腰的大个子,四十岁左右;跟在后边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那大个子一进屋便问哪位是负责同志。蓝德权看出他们是上级机关的公安人员,连忙上前和他们握手问好说:“您好,欢迎欢迎。”马彪指着蓝德权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厂造反大军的蓝军长。”蓝德权微笑着点头对来客让座,并自我介绍说:“本人蓝德权,原先负责厂里的治安保卫工作,承蒙同志们相信和推举,现在担任革命造反大军的军长。”

“了不起,了不起,我俩现在能到这儿得谢谢你们造反大军。这路上倒木太多,要是没有你们造反大军清路,我们恐怕明天也到不了这儿。你们真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模范。”那大个子说着又一次握住蓝德权的手,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说,“我俩是省厅“五·一三”专案组的。我叫王江,都叫我‘大老王’;他叫孙涛,是我的搭档。我俩来这儿是了解‘五·一三’案件嫌疑人情况的。”说完,他坐下了,打开文件包,递上介绍信。

“‘五·一三’案件?——‘五·一三’是什么意思?”蓝德权问。

“咱们还是单独谈吧。”孙涛说着看了马彪一眼。马彪知道这“单独谈”的意思,立刻知趣地告退了。但是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忐忑,很想听一听。于是他在出屋时把门留了一道小缝,到走廊里便悄悄地站下偷听。

“我向你简单介绍一下情况。”王江看马彪出去了,对蓝德权说,“解放军某部计划五月十六日搞一次军事演习,在演习前对常规武器弹药进行了抽检。结果发现三枚炮弹的药仓中埋有滚珠。认定这是一起反革命案件。因为这案件是五月十三日发现的,所以称为‘五·一三’案件。厅局领导对此案特别重视,专门成立了专案组,目前经过调查了解,已经有了线索,我们赶到这儿来,是要找你们厂的两个人谈一谈,了解一下情况。你看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俩急什么呀?顶风冒雪地跑了这么远,依我看,你俩今天就先休息吧。”

“不行。”王江说,“这场风雪已经耽误我们七个多小时了,这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你说找谁吧,我马上就给你找。”

“有个叫张宝玉的维修钳工,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大高个儿,浓眉大眼的。是一个寡言少语、性格温和的小伙子。不过他不是钳工,是司炉工。你要见他得等到四点。”蓝德权歉疚地解释说,“刚才我往司炉班挂电话了,他不在,四点上班,你别着急,到时间给他挂个电话就来了。”孙涛说:“现在时间很紧,还是马上把他找来吧。他和嫌疑人有点关系,我们要向他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蓝德权说:“他不在班,就是咱们去找,不知道他在哪儿,不也还是一半时找不到么?——还是等一等吧。你要是实在着急,我先叫马彪来和你说说不行么?他们都是一块儿来的。”

“不行。”王江说,“还是慎重些吧,这事不能惊动面太大,以免打草惊蛇。”

“那么就稍等一会儿吧。”蓝德权说,“其实也等不多长时间。张宝玉这个人很实在,他在群众运动中表现不积极,什么组织也不参加,甘当中间派、老好人。可是他的司炉班长当得很认真:别人不管的事他管,别人不干的活他干,上下班特别准时,从不迟到早退。”他说着,看了看表,又接着告诉他们说:“快了,再过五十分钟我就给司炉班挂电话,你别着急,等一会儿吧——”

马彪在走廊偷听他们谈话,屏着呼吸,悄悄地把眼睛移到门缝上往里看着,防备屋里有人出来发现自己。

王江坐在蓝德权的对面,两人谈得很认真,孙涛坐在王江的身边,不断地记录着。也许是因为思索的缘故,王江那爽朗的声音渐渐地沉闷起来,蓝德权的语声也随着渐渐地低了下去。

马彪在门外听着,渐渐地听不清了,但他还不甘心,想移开眼睛,把耳朵贴到门缝去听。他刚一动,电话铃突然响了,他吓得一激灵,连连向后稍了两步,靠墙站住了。屋里传出了蓝德权的声音:“喂……是呀,我是通用机械厂……你们来的两个同志?在……好的——老王——找你。”接着便是王江爽朗的声音:“喂,我是大老王,您是哪位?……有何指示……回去?……案子呢?……不办了?……嗯……嗯……”

马彪在走廊里听着大老王对话筒嗯嗯地答应着,正在揣度那电话的内容,外面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知道这是清路的人们回来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刚一抬脚,突然门前传来“咔嚓”一声,接着便是人们的齐声惊呼和屋里呼叫断线电话的声音。他断定是清路的汽车回来挂断了他新接的电话线,急忙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韩大业跟清路的人们干完活,跳上汽车,打着造反大军的大旗,站在前边,迎着飘舞的雪花回厂了。他见车上的人很多,想打着大旗随着人们在厂内兜一圈,风光一番,再回造大指挥部。可是没想到汽车走到造大指挥部门前时,汽车高栏正好挂上了那新接的电话线,幸亏那话线和那新绑的杆子不怎么结实,没受多大的力就断了,车上的人只是受了一场虚惊,并没受什么伤。但是他们都很生气,一齐跳下了汽车,一窝蜂似地冲向“造大”指挥部……。韩大业最后一个跳下车,他在后边举着大旗呼呼啦啦地往里走。当他走进院子时,正遇着跑出来的马彪。他知道这电话线是马彪接的,便拿大旗挡住了他。马彪见他故意挡自己,连忙往右一躲,想从他旁边溜过去。可是就在这时,来了一股旋风,吹起那旗把马彪的脸兜得严严实实。马彪急忙用手撩起那旗还想跑,韩大业伸手一把薅住了他说:“哈哈,还跑了你了!”

“怎么了?——我怎么了?”马彪看着他惊惶失措地说。

“你接的什么鸟线?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韩大业拽着他说,“你可真会接,这线接的正好不高不低,恰恰挂到高栏上,要是再高一点——哪怕是五公分,就刮不着高栏了,非把人都勒下车去不可——那可就公鸡尥蹶子——体蹬了。”

“没事吧?——可把我吓坏了。”马彪定了定神说。

“怎么没事?来来来,你进来。”高云奇在一旁生气地把马彪拽进造大指挥部,大家也都跟着闯了进去。高云奇刚要说话,发现王江正在和蓝德权说话,不觉迟疑了一下,自知有些莽撞失礼。但因已是船到江心,只好硬着头皮闯到底了。于是他说:“蓝军长,电话线不能那么接,太危险了,幸亏刚才是挂到汽车高栏上了,如果那汽车稍微靠北一点,挂不上高栏,那非把这些人全勒下车去不可——”

“不是没事么!”蓝德权沉下脸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就都出去吧。”

“接电线是玩的么?不懂再别瞎胡接,这要是来个‘挂下巴’或者‘勒死狗’算谁的责任?”高云奇没来得及打住,依旧气愤地说。

“我这有客人,你没看见么!”蓝德权瞪大眼睛呵斥他。

高云奇见蓝德权吹胡子瞪眼睛地发怒了,只好和大家都出去了。与此同时,大老王向蓝德权告辞说:“谢谢蓝军长配合工作。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头儿让我俩马上回去,咱们再见吧。”

“回去?——案子呢?”

“不办了——我们头儿对这有更高的见解,说要真正相信群众自己能够解放自己,不要专案组包办代替。所以要求我们马上回去。”说完,两人和蓝德权握手告别,出门上车走了。

蓝德权送走了王、孙二人,回到院里还很气恼,见高云奇还在和人议论汽车挂线的事,不觉心头火起,上前指着高云奇的鼻子训斥道:“高先生,你算个什么东西!自以为了不起,在客人面前指手画脚地教训我还不够,还在这儿瞎白话什么!我看你那大学都白念了,学的全是驴马经,什么道理也不懂!你拿我们‘造大’的把,还腆脸上这儿来吹毛求疵,指责马彪不对?不对我愿意,偏要这么接,接得好,接得有志气,你管得着么!挂死你活该,怨你眼睛瞎!你也就会指手画脚地瞎说,你接的好,你怎么不接?多干活倒干出错来了——真是他妈‘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你调皮捣蛋的’。”他骂完,转过身去,一边推马彪进造大指挥部,一边安慰他说,“看把你吓的,脸都冒汗了。我告诉你:这点儿小事不用怕,你们‘色团’是我们‘造大’的朋友,只要是在我们‘造大’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绝对不允许他们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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