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马老头进城

第二天早晨,马老头和福成早早地吃了饭,丽云把给公公准备好的东西交给福成。老头见满满的一书包,便拿过去亲自翻看。里面除了水杯、毛巾、废纸之外,还有十个鸡蛋和六张白面鸡蛋饼,分别用纸和手绢包着。他打开拿出四个蛋和两张饼放到盘子里,说路上吃不了这么多,留些给月宝吃。丽云告诉他那蛋是咸的,吃剩下可以带给二昌。马老头说带多了怕路上挤车压坏了,便没有再往书包里装,自己拿着那书包和福成走了。

马老头和福成走了三里多路,来到汽车站点。这里虽不是什么正规车站,但因是前后三四个村子都汇合到这儿来等车,所以这儿上下车的人很多。这里是途中临时站点,没有什么管理人员,上车的人也没有什么先后顺序,全凭乱糟糟地瞎挤。不大工夫,车来了。等车的人们一齐拥向车门,挤到一起,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马老头笨手笨脚,几次挤到门口都被人挤了出来,眼看车就要上满人了,他很着急。福成本来挤在前边,但他看父亲挤不上去,只好挤出来,在后边推着父亲往里挤。在福成的帮助下,老头终于挤上了车。这时车上的人已经满了。福成还没有挤上去,里边不住地吵嚷别挤了,车下边的人听了,心里着急,反而挤得更欢了。他们不住地喊着口号往上挤。福成怕自己上不去车,转过身来倒着往里挤。他这办法很管用,终于越过两个人,挤进了车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车门关了,夹住了他身后一个青年的半个身子,就像蛇吞蛤蟆一般,前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向往的世界,后半个身子——两条腿还在外边使劲地往里挣。这时车长从前门跳下来,断开了还在扒着车门往上挤的人,一手扒住车门,一手往里推那门外的半个青年,他推了半天也还是一点没动。他喊着说:“往里挤一挤,车走起来逛荡逛荡就好了。”可是还是挤不进去。于是他喊着号子,连推带踹的总算把那半拉青年塞了进去,关好车门起车了。

马老头被挤在两排座位中间的过道上站定了。他那因年老变弯的腰被挤得溜直;左手在上边举着那个书包,怎么也放不下去,右手被挤在下边,怎么也抬不起来;两只脚又酸又麻,想抬起一只脚来歇歇,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知是有人踩着,但又不知是谁踩的。他使劲儿挣了半天,总算抬起来一只脚,但这只脚却再也放不下去了;放不下去也得放,不管怎么喊叫都一样:不是你踩别人,就是别人踩你,你要坐车,就得这样合理交换。车里的喊声、叫声、哀告声混作一团,乱哄哄地听不清。在这样拥挤的人群里,受了委屈挨了踩找谁呢?即使找到人,想伸手去打,也别想伸出手去。这拥挤,挤出了文明的水平——理解和忍让。

那些坐着的乘客是最安静的,不管怎么挤,他们都有座席上下的一块空间,但是他们只能蜷缩在座位上,站不起来。因为头上的空间全给站客们的头和手占去了。

车走得很慢。人们随着车身的移动,不断地前拥后挤,左右晃荡,不时发出惊呼和喊叫。马老头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车窗关着,车里很闷,让人喘不上气来。浓烈的汽油味和晕车呕吐的酸腐臭气越来越浓,把人熏得头昏脑胀。马老头试着转身,转不动,扭头转向左看,左边座位上一个女人在呕吐。她的头顶上没有人头覆盖,座位靠背把手上固定着一圈手。那手连着胳臂向旁支着几颗人头,个个都筋着鼻子眯着眼,表情很是难堪。他感到一阵恶心,忙转过头来,不敢再看了。他心里明白,对晕车的人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也更不能故意闻,只能漠然置之;否则也会染上这一病症的。于是他仰脸看顶棚。可是就在这时,他的右边突然发出了一阵呱呱呃呃的声音。这回他不想看也得看了,因为这声音就在他耳边,他怕吐到他身上,本能地转过脸去一看,果然吐到他身上了:稀溜溜粘糊糊地积在他的右臂和前襟之间,黄色的玉米碴和白的土豆块还清晰可辨。车里这样挤,根本闪不开,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她脸色苍白,头上冒着热气,汗珠泪珠一齐往下滚,嘴上却苦笑着说:“我不晕车。”他能说什么呢?他知道她两手挤在下面拿不出来,只好任凭吐出的脏物填补她和他之间的空隙,散发那酸腐熏人的臭气。马老头忙把那左手中的书包放在胸前,从里面掏出几张废纸,胡乱地裹擦了脏物让人打开车窗抛了出去。也许是精神作用,吐到身上,又亲自动手帮助擦拭了一阵,反倒不恶心了。但是这呕吐的病症就像瘟疫一般在他的周围泛滥起来,竟然连成了溜,闹得人人自危,叫苦不迭。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和拥挤,汽车终于到站了。福成同父亲下了车,一起进了候车室。候车室里等车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他们见靠检票口的两个长条靠背椅子上有空座位,过去坐下了。福成看距离火车进站的时间还挺长,就趁空去邮局给福昌拍了电报,回来告诉父亲说:“要坐的这趟火车到长春正好是终点站,人到那儿都下车,到时候随着人走就出站了,不用打听。估计你到那儿,福昌也接到电报了,他会去接你,一出检票口就能看见他了。如果看不见他,也不用着急,就在检票口等一会儿;他要是没去,就到候车室里打听打听;不管是打听着还是打听不着,都先找个旅店住一宿,等天亮了再找。万一找不着,也别着急,就再住一宿,然后再坐车回来。出门在外,吃好住好,安全第一,别怕花钱。”马老头点头答应了,告诉福成放心,说自己还没老糊涂,能找到,呆几天就回来了,叫家里不要惦念。

爷俩正说着,火车进站停稳了,福成把父亲送上车,自己回家了,马老头开始找座位。

这图门——长春的长途客车,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车慢,趟趟晚点。凡是中途上车的旅客,全都没有座位;要想找座位,只有等到列车到达几个大站,下车人多的时候,才有可能找到。马老头不知道这些,上了车就忙着找座位。他拿着书包,一味地往里奔。车上很挤,不但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连过道上也全是人;站着的,坐着的,一个挨着一个,满满登登,要想找个宽绰的地方站着都找不到。马老头走过一节车厢,又走过一节车厢,身上冒了汗,摘下帽子,继续往前走。列车缓缓地行驶着,车身微微有些晃动,在过道上行走,稍不小心,就有踩人、撞人或摔倒的危险。每迈出一步,都十分困难。他哆哆嗦嗦地扶把着过道两旁座位的靠背,扒拉着过道上的人们,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想寻找一个宽松的地方,可是走了半天,不但没找到,反而觉得越走越挤了。他终于泄了气,在一节车厢门口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车里很闷,热嘟嘟酸唧唧的汗臭和时浓时淡的辣眼睛的骚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上气来。列车到站了,车门打开了,一些人下了车,又有一些人挤了上来。一股乳白色的空气扑进车厢,他呼吸着,觉得很是清爽甘甜,但立刻又觉得太凉。他忽然想到自己要到终点才能下车,必须到里边找座位。于是他又打起精神,挤到车厢中间站着去了。这时,他觉得两腿又酸又疼,便不住地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腿。可是哪儿去找呢?连走路落脚那样大的地方都没有,何况坐着的地方呢?他放弃了那非分之想,不再劳神张望了。他一手抓扶着座位的靠背,一手拎着那小书包,站在过道上挨时光。

火车是晚点运行,停停走走,就像牛车一样,每走一两站就要停下来避车。不论大站小站,有站必停,停下来就没完没了,让人心焦。常坐火车的人们——特别是坐这样的长途慢车的人们,有条件的都搭伴,即使无伴可搭,也要带些棋类和零食,以便坐在车上消磨时间,免得这样等车着急上火。马老头没有这条件,连找个坐的地方都不敢想了,哪敢想那些呢?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硬挺。

列车停了半个多小时,又轰轰隆隆地行驶了。马老头想,挤点就挤点吧,顺利就好,出门在外不比在家,累点算什么?坚持一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他的心时时都被列车牵动着,车停下的时候,他盼望快点起车抢点,不要再晚了,再晚福昌接站更要着急挨冻了。他这样想着,列车又停下了。人都说这是“待避”。越晚点越要“待避”,给那些正点运行的车次让路,这是铁路的规矩。马老头站在那里,感到这“待避”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时间也实在是太长了,腰也格外的酸,腿也格外的疼。

马老头一直站到吉林才找到座位。这时他已是筋疲力尽疲惫不堪了。他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抽烟。他早就想抽了,只因站着,怕烧着别人,所以一直没抽。现在他坐下了,可以四平八稳地抽上一袋烟了。

他吸了一支烟,感到肚子饿了,于是他拿出白面饼和鸡蛋吃了起来。眨眼工夫,两张饼和一个咸蛋进肚了。吧嗒吧嗒嘴,觉得那蛋刚刚有点咸味,根本没淹咸,便又拿出两个挤破的剥开吃了。虽然还没吃饱,但心里踏实多了,就又开始捻烟抽。

马老头吃了饭,又抽了一会烟,身上轻松多了,往座位靠背上一靠,觉得特别舒服。这时虽然车上的人还是那样多,那样挤,但是车的速度却加快了许多,车上的乘客也都比以前精神了。随着列车行驶铿锵的节奏声,广播不断地报道抢点的喜讯。马老头也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立刻精神起来了,不住地向四周瞧看着。这时他发现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老太太,看上去也能有七十岁了。她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眼窝深陷,突出的颧骨和尖下巴棱角分明,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黑棉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前大襟上横钉着一块三四寸见方的白补丁,补丁上写着“曲水——四平市东五马路××号,敬请解放军帮助带路。”马老头觉得这张大邮票很妙,不花钱就可以把这老太太邮到指定地点。他卷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问道:“大嫂,到四平串亲戚吗?”

“不,我小儿子在四平上班,两年没回家了,去看看。”老太太说,“你到哪儿?”

“我到长春,也是去看儿子。”

“老人都发贱。孩子在外边工作,看不见心里就惦念。时间长了就受不了,我这不是么,小儿子这几个月没来信,我怕他出什么事,去看看。”老太太絮絮地说。

“没人送你吗?“马老头问。

“我没让他们送,这不是能省点钱么。我要自己打听着走,大儿子非让我钉上这地址,他怕我说不明白,走冤枉道。”老太太说着,指指自己前襟上的地址,“我说戴这个不好看,他说‘这是名签。解放军和学生都戴名签,光明正大,没什么丢人的;那些小偷、流氓和不买票的敢戴名签吗?’——我不钉这名签,他就要来送我,没办法,我只好钉上了。”

“你大儿子是干什么的?”马老头觉得新鲜。

“种地的。庄稼人挣点钱不容易,能省就得省点。”老太太说。

“验票了,请把票拿出来。”列车员走了过来。马老头从兜里摸出票递给他,他看了一眼就还给了他。又接了老太太的票看了看,还给她说:“你这是通票,到长春要换车,不用出站台,你知道到第几站台上车吗?”

“不知道。”

“哦,大娘你别急,我查完票来办你这事。”列车员说完,又继续验票去了。

不长时间,那列车员领着一位解放军来到老太太跟前,告诉她说:“这位解放军同志回四平,你上下车跟他一起走就行了。”老太太高兴地道了谢。列车员又安排老太太身边的一个青年和那解放军换了座位,就到前边继续工作去了。于是马老头和那老太太闲唠起来,打发着时间。

晚上七点二十分,列车到了终点站长春,马老头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出站口。他见两边接站的人很多,便瞪着眼睛边走边看,寻找福昌,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他一直走出接站的人群,也没见福昌的影子。于是他便站在那儿静静地等。

不长时间,这批旅客走光了,接站的人也全走了,只剩马老头一人在那儿等着了。外面很冷,他身上那点儿热气很快就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感觉是全身冰冷。他想去候车室暖和一会儿,但他怕福昌在这时来接他扑空,只好在外面静等。外面实在太冷了,他把帽子扣得紧紧的,袖子抄得严严的,不停地来回走动和晃荡,也还是无济于事。

清冷的灯光从上边射下来,十分明亮。他独自等在那里,看着那灰色的砖墙,褐色的铁门,灰暗的影子,以及地上砂糖般亮晶晶的闪着寒光的雪粒,更觉孤单、寒冷、时间过得缓慢了。

马老头在出站口转悠着,检票员一次又一次地出来检票放人,接站的人一批又一批地来,一批又一批地走,就是不见福昌。他觉得实在不能再等了,打着寒噤,哆哆嗦嗦地跑进了候车室,掏出福昌的信底,向服务员打听。结果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后来有一个服务员拿着他的信底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好半天,才告诉他说:“错了,错了,这信地址可能不是长春。很像是蛟河——你到邮局去问一问吧。”

“啊?”马老头惊异起来,“这上边写的明明是长春呀。”

“那是保密单位的通信密码。你还是到邮局去好好问问吧。”那人认真地告诉他说。

“来时按这个信底给他拍过电报。可是他没来接站。”

“是么?——哦,那就更说明问题了:他不在长春怎么来接你呢?还是到邮局去问问吧。”

那人仔细地把他打量一番,又告诉他说:“太晚了,你还是明天到邮局打听准了再找吧。”

“我是从大石头来看儿子的,好不容易来到长春,人生地不熟的,哪儿去找邮局呀,你就告诉我吧。”他以为那人知道福昌的地址不肯告诉他,想央求他说出来。

“唉呀,这么大岁数了,跑了这么远也不容易。”那人十分同情地对他解释说,“你老别以为我不肯告诉你实话,我是真不知道,我是根据你的信底猜的——如果他的单位地址是长春,邮戳应当也是长春;可是这封信的邮戳是蛟河。不过你也别听我这么一说就往蛟河跑,一定要去邮局问准了长春有没有这个信箱。如果有,你就在这儿等着,给你儿子挂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就行了;如果没有,他们也能告诉你到哪儿去找。”

马老头终于明白了,向他道了谢,决定去邮局打听。因为太晚了,路又不熟,只好坐等天亮。

马老头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觉得又冷又饿。于是他拿出来一张饼两个蛋吃了,没饱,又把最后一张饼和一个蛋也拿出来吃了,肚子才算不饿了,心里也不那么慌了。但是还是很冷很累,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酸痛难忍。他倒在靠背长凳上,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可是冷得他浑身发抖,缩成一团,不断地打着寒噤,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这样越睡越冷,会冻病的。于是他坐起来抽烟,他想借烟的热气暖暖身子。他知道,如果花三角钱买二两酒、一盘麻辣豆腐,吃下去,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了。若肯再花上八角钱,找一个温暖如家的住处,睡上一宿就更好了。但是他不认可花那份钱,觉得自己遭点罪还能熬过这一夜。于是他抽起烟来,一颗接一颗地抽,耐心地等待天亮。

天终于放亮了,他按照问来的路线,顺着大街跑到邮局一问,果然和那人说的一样。但是具体地址要到蛟河邮局去问。他再往细问,邮局的同志也不知道,只能按这邮戳去找。于是他急忙跑回车站。这时开往蛟河的早车已经发走了。他只好等午后的车了。他坐在候车室里等车,为了取暖,不住地抽烟,也还是冷得打颤。他实在受不住了,狠狠心,到站前饭店买了一盘猪头肉、二两白酒和四两米饭吃了,身上才暖和起来,他又回到车站吸烟打发时间。他带来的烟抽没了,还想抽。抖抖烟口袋,卷了一颗,因为都是碎面子,抽了半天不通气,揪去半截再吸,通气了,但是吸了满嘴烟面子,又苦又涩。他吐了吐,又抽又吐,最后还是扔了。他觉得不吃饭不睡觉都行,不抽烟不行。等车没烟抽就更难受了,他毫不犹豫地到柜台上花九分钱买了一盒勤俭烟,取出一支点着吸了起来。

他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才坐上去蛟河的火车。当他来到蛟河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的深夜了,他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站台,进了候车室,觉得又冷又饿,实在受不住了,决定出去花钱吃点饭,再找个旅店住一宿。

马老头离开候车室,来到外面,见街上灯虽然还亮着,但是饭店却全都关门了;他开始找旅店,旅店也都关门了。于是他拍着门呼叫,费了好大劲,才叫开了两家,结果是一家客满;一家虽然有床位,但是要介绍信。他没有介绍信,只好死心塌地回去蹲车站了。

车站候车室里有一个炉子,几个等车的人正围着烤火取暖,马老头也凑过去烤火。他肚里没食,从心里往外冷,怎么烤也还是冷。他站在炉子旁边,哆哆嗦嗦,全身缩作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那炉子佯死不活地烧着,把手焐到炉筒上边才刚感到一点温乎气。他烤了一会,依旧感到身上很冷,只好离开炉子,抄起袖在屋里来回走动取暖,时间也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着。

天刚放亮,他出去找到了邮局。他见邮局的门锁着,就又往回折返。晨风吹来,虽然不大,但裹着碎雪围着他旋来转去,打到脸上,极其冰冷。他缩紧脖子弯着腰,使劲地抄紧袖子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前边有个饭店门开了,便急忙跑了进去。

这饭店还没有开始卖饭,进来的人都在排队,他也跟着排了起来。不长时间开始卖饭了。一人只卖给一份——两根油条一碗豆浆。马老头花两角钱买了一份,端到桌上,没几口就把两根油条吞了下去,又几口就喝干了豆浆。觉得没饱,还想排队买一份。但是那队伍已经由屋里排到屋外了,而且中间还有不少等着夹楔的,他怕排队时间太长,耽误了去邮局的大事,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便急急忙忙地到邮局去了。

邮局的门还是没有开,他知道是没到上班的时间,但他觊觎今天这里能有一个提前来上班给他指路的人。他站在邮局前边的道边上,不错眼珠地盯着路上的行人。想要从中找出邮局的人来,以便及早地上前寻问。事也凑巧,奇迹果真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来到邮局门前,放下自行车就匆匆地开门进了屋。马老头急忙跑过去跟着进了屋。

那人进屋从桌上拿了一本红皮书就往外走,看见马老头跟进来很诧异。马老头没等他问就连忙说:“同志,麻烦你了,我按这个信底找儿子,从大石头跑到长春没找到,后来去问长春邮局,可是他们让我到蛟河邮局来问。我是昨天晚间到的,一直等到现在,请你帮帮忙,告诉我怎么找吧。”他吸取了以前问路的教训,一面说着,一面把他那信封递了过去。那人接了信封看了一眼,便还给他说:“唉,按要求,他们这样告诉你是对的,但我应该让你再回长春到国防工业局去问,因为这是国防工业局的秘密,和我们邮局无关,这信是他们交我们代办的业务,我们没有解释的权力和义务,他们对你都这样保密,对我们能不保密么?”

“帮帮忙,你知道就告诉我吧。我已经白跑长春一趟了。”马老头央告说。

“我告诉你,你也去不了。现在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谁都知道长春五零零一信箱是通用机械厂的通信密码。他们工厂的信件虽然加盖我们蛟河邮局的邮戳,但是它并不在我们蛟河镇里,而是在蛟河境内的深山老林里。你去那里必须到白石山,坐他们的接站车进厂。根据现在的情形看,你到那儿也进不了厂,没准还得把命搭上。信我话,你还是别去了,直接坐车回家吧。”

“是因为保密么?”马老头觉得很奇怪,“我来三天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你就费心告诉我怎么走吧。”

“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太危险了。”他说着又拿过他的信看了看,还给他说,“我告诉你,现在那里两派斗争实在是太厉害了,一派守在厂里;一派围在外边。前些天,外边的向厂里进攻,双方发生枪战,当场打死十多人,伤者不计其数。现在两派都红眼了,连解放军调解都不听,见人就打,你还去得么?”

“没事的,无缘无故的他打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马老头想了想,还是决心要去。

“哼,你老头子多什么?就算你是他爹,你是这派的爹,还能是那派的爹么?你又不知道你儿子是哪派的,要是给对立派抓住了,打你不算,说不定拿你当‘肉票’去对付你儿子。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去送死了。我就和你说这些,走吧——邮局今天开批判大会,不开门了,我是来取红宝书的。”说着,他同马老头出屋锁了门,骑自行车走了。

马老头虽然认为那人说的是真话,但他还是迫切地想去看福昌。他想:我一个老头子怕什么,听蝲蝲蛄叫,就不种涝洼地了么?得去嘱咐嘱咐福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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