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宝莲同姑妈和丽华收拾了桌子,回屋里待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很乱,便带着陈超出去了。
外面很凉爽,一轮圆月悬在天空,清水般的月光撒满山谷。放眼望去,远山近树,山丘沟壑,朦朦胧胧,异常幽深寂静。
“超儿你看那月亮多美呀。”宝莲说。
“奶奶告诉我说,月亮上有棵大槐树,树下有个小白兔。你瞧,现在也能看见——只要细看。”
“你会画小白兔吗?”
“会。我前天画的龟兔赛跑得了一百分。老师说我画的有特色。让我好好保存着。”
“啊——你画得那么好呢,明天我看看。”
“我画的不算好,张叔叔画的才棒呢!他会画解放军——”
“你和张叔好吗?”
“那当然。”
“那他醉了,你怎么还去唱歌,让他喝酒呢?”
“马叔叔让我去唱支歌,高老师也让我去,我想唱——咱俩看张叔叔去吧。”
“远吗?”
“不远,前边拐弯就是。走吧。”
“你敢去吗?”
“咱俩去。”他们踏着月光,向厂内走去。
张国良回到寝室,觉得很渴,他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高云奇,一杯自己捧了慢慢地喝着说:“我喝多了点儿,但还没过量,不知你怎么样;陈师傅今天根本不应该让马彪去——那小子心术不正,和立国好像还有点隔阂。”
“你这话不对,陈师傅是好脸儿的人,怎么能不找马彪呢!”
“明知道那是窟窿桥,何必还硬要往上踩呢?你和那小子坐一起,不觉得别扭么?”
“那还用说么,我本来就和他说不到一块去,今天偏偏和他坐到一块儿了。要不是你醉了,弄出个唱歌的节目,说不定喝不下去了呢。”
“我醉了么?”张国良看着他笑了起来。
“没醉?——看不出来,我是醉了——那你怎么拿白酒当红酒给人倒,还说白酒比红酒好呢?”
“还行,看来我是真醉了,你倒没醉。”张国良说着端起茶慢慢的喝了一口。这时有人轻轻地敲门。他俩静静地听了一下,同声问道:“谁?”
“我。”外面响起了清脆的童声。
“超儿。”高云奇说着过去开了门,见超儿身后站着朱宝莲,不觉愣了一下,立刻笑着转过脸去看张国良。朱宝莲看出了他的意思,连忙指着陈超说:“超儿说张叔叔醉了,让我陪他来看看。”
“哦——你陪他来看看——请进吧。”高云奇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添了些水,端着出去了。
张国良搬了一把椅子让朱宝莲坐,又给她沏了茶,转身拉着陈超说:“张叔叔没醉,你张叔叔再干三杯也没问题。”陈超说:“醉了,我小姨告诉我的。她说你醉了,说是因为我唱歌你才喝醉的。我想唱,马叔叔和高老师也让我去唱,可是我唱了不该罚你喝酒。”
“我高兴喝酒。”张国良说,“你唱得那么好,我怎么能不为你干杯呢?超儿,你以后就这样,勇敢点儿,想唱就唱,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怕——胆儿小能干大事当英雄么?”他说着,看陈超高兴起来了,又到床下掏出一本书来,交给陈超说:“这本书很好,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看吧,以后就按这本书的要求学画,按要求完成我给你留的作业,认真练习速写和素描,持之以恒就能学好——知道持之以恒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就是长期坚持下去。”超儿这样回答着,趴到桌上翻看起来。
朱宝莲见张国良没醉,很高兴。但是她见他这般清醒,又觉得有些尴尬,觉得他欺骗了朋友和同志。心想:姑父这样诚心诚意地待他,他还这般假意应酬,太不真诚了。于是她想要回去,可是超儿正在看画书,她只好坐下来耐心地等着。
张国良安排完陈超,转过身来和她说话,见她没有喝茶,便笑着问:“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我给人当傻子骗了,怎么能高兴起来呢。”她略带讥讽地回答。
“你误会了。”张国良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装醉骗你,我实在是没办法,高云奇也说我骗了他。你想想,高云奇喝了两杯酒就不停地说,一说就和部长‘顶牛’,他俩弄得很紧张,大家也都不开心。为了乐起来,就得醉;不管真醉假醉,只要能乐起来就好。所以我才假装醉鬼和大家耍了一阵,多喝了几杯酒。没想到你当真了,领着超儿跑了这么远来看我,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我跑多远没关系,是自愿上当受骗;可是我姑父真心诚意待你,你装醉不是也骗了他么?”
张国良立刻自信地说:“陈师傅、立国和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全家和我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谁欺骗谁的问题,他们相信我,我也相信他们。如果说我们之间也有欺骗,那么这种欺骗中一定饱含着无限的友爱和真诚,是无私的自我奉献和牺牲。”
朱宝莲听着张国良侃侃而谈,那恼怒的情绪立刻都烟消云散了。张国良看着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你应该在这儿待几天,上山玩一玩。现在正是好季节,可以看到好景致。如果喜欢,正好可以照几张像做纪念。这几天宝玉是夜班,白天没事,可以陪你上山走走。”朱宝莲说:“宝玉也说让我在这待两天,他说找你一起上山逛逛,你能去么?”她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张国良说:“如果你愿意,我当然愿意奉陪。”朱宝莲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不行,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虽然不上班也没人管,但是总该自觉呀。你们也都各有一摊工作,我不能为了玩,影响你们的工作。”张国良点头说:“也对,严点要求自己也好,以后机会多着呢。”
他们唠了一会,高云奇还没回来,朱宝莲看看表,已经九点了,便说:“超儿,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陈超只顾看他那画书,没回答,也没动。于是她过去拉他说:“回家看吧,再晚奶奶该着急了。”超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又过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合上书,同宝莲出了寝室。
外面很静,张国良陪着她俩边走边唠,如同散步一般悠闲惬意。
“你回去吧,我俩敢走。”宝莲说。
“不,我送你俩到家。”张国良说,“这么晚了,你俩走这段路会害怕的。”
“我俩不怕。”
“我不信。”
“要是害怕,咋来了呢?”
“那会儿还早,可以搭伴儿一起走么。”
“没有,真的,就我和小姨俩来的。”陈超自豪地说。
“以后这么晚了最好别单独走。不用说跑出野兽来,就是钻出一只猫来,让它吓一跳也不值得呀。”
“你回去吧。”朱宝莲站下不走了。
“不行,这我可不能听你的,一定要送你们到家。”
“你回来不害怕吗?”
“不害怕。”
“你一个人不害怕,我们两个更不害怕了。你回去吧。”
“我和你不一样。”张国良笑着说,“我一个人走路不害怕;咱们三个人走,倒有些害怕。”
“你骗人。”陈超说。
“张叔叔说的是反话。”朱宝莲抚摸着超儿的头告诉他。
“这可不是反话。”张国良解释说,“我告诉你:这走黑道和跑山一样,最安全的是一个人走。因为一个人遇到猛兽可以悄悄地躲过去;如果躲不过去,还有或打或逃的选择;咱们仨就不成了,我悄悄地躲了扔下你俩是不讲道义,所以只能硬拼,结果危险就增加了,因此我反倒害怕。”
“哼,你太能狡辩了,什么事儿总要编出个理儿来。”宝莲笑着说,“不管你说得多么圆全,我也还是觉得人多胆壮,野兽不敢出来,即使出来,人多势众也不怕它。”
“这你就想错了,野兽能像人似的分析估计对方的力量么?它敢不敢出来,不在人多人少。你想想,羊多老虎就害怕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人怎么能和羊一样呢?”
“人和羊是不一样。但是老虎是野兽,它知道人和羊不一样么?它要吃的是肉,什么肉可吃,就吃什么肉。你那种靠人多壮胆的心理,是非常危险的。这种心理,完全是自私的侥幸心理。之所以不怕,不是以为人多,老虎一次只能叼一个,不一定能轮到自己;就是希望别人去拼命,自己趁机逃脱……”
“你回去吧,不用你送了。”朱宝莲不高兴了,“我俩不用你去拼命。”
“为什么?”张国良认真地说,“你不要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就生气。宝莲,我这话确实很不近人情,也有伤你的面子。你和超儿不顾个人安危跑来看我,我却说你是自私自利的胆小鬼,让你寒心。你该知道,我内心多么不赞成你为我干这样的傻事。你考虑问题太简单了,你和超儿一起来,互为精神支柱,遇到危险,能互相保护,不但不会各自逃命,而且还能为了保护对方拼一场,但是你没想到那将是怎样的牺牲啊?不用说碰见黑熊、老虎之类的猛兽,就是碰见一只狼,你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呀!”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见朱宝莲没吱声,便又接着说,“超儿,你知道不,如果路上碰着老虎,你小姨就会扔下你自己逃命了。”
“不能!”超儿说,“小姨会上去打!”
“她上去打,你就借机会跑了。”
“也不能,我也上去打。”
“真的么?”
“那当然!”
“现在咱们有三个人就不同了,因为有我,你小姨就会借着老虎咬我的机会拉着你一溜烟地逃命去了。”
“你瞎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
“她——她爱你。”
“胡说,这孩子又胡说了。”
“就是么,我知道你爱他。”
“越说越讪脸了。再说我告诉你爸揍你——太晚了,咱们快点走吧。”宝莲说着,拉了超儿急急的走了。可是没走几步,又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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