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周贵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揉揉眼睛,穿了衣服,见周桂茹睡得正香,便贪婪地把手伸到她的被窝里去摸。周桂茹醒了,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哑巴怎样了?”
“哑巴?——昨天不就到‘阎老五’那儿报道去了么?”
“我问她现在怎样了?”
“估量现在也好不了。”
“哼,你估量什么?你还估量莫平能摸黑砸碎她脑袋呢,结果怎么样?还是去打听个准信吧,别在这儿做梦了。”周桂茹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想想,人家莫平没打她,万一她要是活过来,那就赖不上人家了。”
“没事儿,她已经死透了我才背过去的。”
“到医院一抢救,万一活过来呢?”
“那也不要紧——他们不懂哑巴的话。”
“什么?你真是糊涂透了,你没看马彪拿来的那张纸条吗?”
“看了,没看怎么能收拾她呢?”
“唉呀呀,你看什么了呀?”周桂茹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打开指着下面的一行小字说,“你看看,这‘残疾人马兰手语自述,莫晓岚代笔’是什么意思,莫晓岚不懂哑巴的话,怎么能替她写这条子呢?”
“唉呀!——我瞎蒙瞪眼地咋就没看见这行小字儿呢?”周贵方拍着脑袋连连跺脚,懊悔不已。
“幸亏我提醒你,要么就坏了大事了,还是去打听打听消息吧!”周桂茹说着,又把那纸条叠起来揣进兜里,“快去医院看看吧,哑巴要是没死,早点想办法把莫家的人替回来。”
周贵方痛悔一阵,又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开门出去了。
周贵方知道探听哑巴的情况不能到莫家去问,也用不着到医院去打听,问问王录就行了。因为他看见王录的媳妇梁海燕跟车去了医院,所以王录一定知道。因为他知道王录天天这个时间出来散步,所以就来到大门口等王录出来。可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王录出来。他以为是梁海燕昨天在医院陪了一宿,王录因为等得太晚,又要照看孩子,所以今天没出来散步。他决定不再傻等了,干脆到王录家去找他,让他帮着打听一下。于是他过去推王录家的大门,大门里面插着,怎么也推不开。实在没办法,他回到自家院里,把他们两家之间的障子扒开一个缝,钻了过去。
周贵方进到王录家院里,趴门往里一看,王录正在和媳妇吃饭。其实,王录在屋里早就看见他在院外晃荡了。也看见他扒障子了。王录本想要出去看看的,可是梁海燕不让。她说:“周贵方没好事,别理他,弄不好又要惹是生非,还是躲着吧。”王录觉得这话有道理,也就假装没看见,躲在屋里帮妻子拿碗筷吃饭,一直到周贵方趴门往屋里看,实在不能再躲了,他才站起来假意欢迎说:“来来来,周哥快进来。”
“不不不,你吃饭吧,我在外边等一会儿。”周贵方见梁海燕在屋里,感到很意外,嘴上这样客气着。但是他心里有事,经王录这一让,也还是迈步进了屋。王录见他进了屋,便撂下饭碗上前关切地说:“周哥,你真不幸啊,这么倒霉的事怎么叫你摊上了呢?真是够你受的。没办法,事情落到身上了,受不了也得受——吃饭了么?该吃饭还得吃饭。”
周贵方听王录这一亲热,立刻现出一副悲苦的神态,两手捧着脸,半闭着眼睛呆了半天才说:“我很后悔——昨天晚上我不该跟老莫家置气,听你话跟车去好了——你说我置这气有什么用?该是误伤不还是误伤么,顶多是他家拿钱给治病,啥用也没有。人家吵完进屋睡觉去了,我呢,一宿也没睡,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你那哑巴嫂子。不知她什么样了,我惦念她那条小命保住没有,半夜想去看看,又怕进不去病房,结果瞪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你说这是何苦呢?闹来闹去,结果还是我遭罪。我想一会儿去看看,不知她住在哪科哪室,所以来问问弟妹。”
梁海燕知道周贵方的为人,听了这些话立刻警觉起来。她告诉他说:“挂号是急诊。起初大夫说没救了,但是经过抢救之后又有了点气儿。大夫说这也没有多大希望,顶多能活到半夜,让转到妇科去,可是妇科没有床位,所以暂时住在外科。说等妇科有床时再转过去。因为转不转都是死,所以也不一定能转。我不敢看死人,就提前回来了。你要去看她,就先到外科去打听一下吧。”王录听着这话,觉得和先前对自己说的不一样,但也不好提出更正;周贵方听了信以为真,和他们客套几句,就回家去了。
周桂茹正在家里点火做饭,见周贵方回来了便问:“到底怎么样了?”周贵方说:“没事了,放心吧,梁海燕说半夜咽的气。”周桂茹说:“你别听他们瞎传话,一会吃完饭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如果他们哄着你,把哑巴治好了,再让她把你这事往外一抖搂,那可就全完了。”周贵方说:“那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哑巴要是没死,我能往那院送么?”周桂茹说:“我不信,这事怎么就那么寸呢!好好一个大活人,没病没灾的,从凳子上掉下来就死了?”周贵方说:“你没看见别瞎猜,她从凳子上摔下来就昏死过去了,我看她还有气,怕她醒过来,又拿砖头往脑袋上拍了几下,看她确实死了,才背过去的。”周贵方说着瞟了周桂茹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接着说,“幸亏拍了这几下——要是全指望莫平,那就赖不上他家了。”周桂茹说:“这你也不一定能赖上人家。”周贵方说:“只要哑巴死了,就跑不了他。黑灯瞎火的,人死在他家,有咱一口咬定,他说没打行么?要是不拍那几下子,专等他家摸黑刀砍斧劈,那可非露馅不可……”
周桂茹把热好的饭菜端放到桌上说:“快吃饭吧,吃完去医院看看,别再弄出什么差错来。”
两人坐下来吃饭,周贵方吃了几口,突然停下来,看着周桂茹说:“哑巴要是真死了,过一段时间咱俩就登记。”周桂茹说:“去去去,不知羞耻,哪有叔伯兄妹结婚的。”周贵方说:“叔伯兄妹怕什么,亲兄妹还有私奔的呢!”周桂茹说:“不行,不行,一个人家里家外给人指着脊梁骨讥笑,我受不了。”周贵方说:“其实,咱俩不是叔伯兄妹,你是二婶抱来的养女。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十多岁了。那时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周桂茹说:“你骗人,我不信。”周贵方说:“我不骗你,谁家要了孩子都不说是要的。为了不让孩子知道,一般都是要了孩子马上搬家改名,以防孩子知道了分心眼儿。二叔家就是因为要了你,才搬走的,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周桂茹说:“你别撒谎了,快点吃完饭去看看吧,别让哑巴揭了底!”她说完撂下饭碗出去了。周贵方自己吃了饭。没一会儿,周桂茹回来了,他告诉她说:“我到厂里去看看,然后去医院看哑巴。她如果没死,我就在那儿护理她;如果死了,我中午也就回来了。午饭不用等我。”周桂茹点头答应了。周贵方穿了上衣出去了。
周贵方走后,周桂茹正坐在床上发呆,马彪来了。他见周贵方不在,就抱住周桂茹亲吻。她就势搂住他,两人亲吻起来。过了一会儿,马彪突然问:“你哥呢?”
“到厂里去了。”
“是么?——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长时间。”
“没去吧?——我从厂里来怎么没碰着他呢?”
“没准是半道拐医院去了。他说去厂里看看,然后去医院看看——你不知道吧,哑巴的事昨天晚上办了。”
“怎么办的?”
“按你说的呗。”
“你告诉他那是我的主意了”
“没有,我能那么傻么。”
“这回好了。”马彪高兴地跑过去插了门,转身回来把周桂茹抱到炕上,又狂热地亲吻起来。周桂茹说:“你好大胆子,他回来怎么办?”
“门插上了,怕什么?”
“你疯了,这是他的家,插门有什么用?”
“他的家?现在这是你的家了,他打死了哑巴,咱们还怕他么?现在就是他堵住咱们俩睡在一块也不用怕。”
“你也会说大话了。”
“这可不是大话。他打死了哑巴还想让你跟他遭罪么?他给我老老实实地靠边去吧。不服,我就帮莫相臣作证,送他进去,让他给哑巴偿命。你明白吗?哑巴一死,你就解放了,这个家就是你的了——这条计可真是妙极了!”他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妙什么呀?——你觉得妙,可把我坑了。”周桂茹哭丧着脸说,“往天有哑巴在,整天看着他,他不敢和我纠缠;昨天哑巴没了,他死缠住我不放,我躲又没处躲,叫我在你面前没脸做人了。”说着,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马彪这时才明白:自己苦心经营的计策,不但没救得了自己的心上人,反倒搭上了她的清白。气得他脸都青了,立刻放开了周桂茹,咬牙切齿地说:“畜牲,简直就是畜牲!你瞧着,我饶不了他!”
“这回你好了,我呢?他缠住我不放,没完没了,烦死人了!早晨他还对我说呢,哑巴死了就和我登记结婚,你说这可让我怎么办呀?”她边说边哭,边哭边偷眼看马彪,“我实在没有办法,才以打听哑巴死了没有做借口,骗他上医院去了。”
“哑巴没死么?”马彪愣了一下,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周桂茹说,“他说去医院看看死没死。”
“他在家没把哑巴打死?”
“他把哑巴骗到椅子上摔下来就已经昏死过去了,又拿砖头往脑袋上拍了几下,看没气了,才背到老莫家去的。”周桂茹说。
“怎么不狠点,让她死透了呢?”马彪埋怨说。
“也不好下手啊。”周桂茹说,“他以为到那儿,老莫家还能猛劲打呢,可是没想到,他们一下也没打——”马彪打断她的话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人是那么容易死的么?老莫家就是打了,黑更半夜地乱打,也不一定打到致命的地方;就是打到致命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打死。如果把她打死再送去就好了,那样刀把儿就攥在你手里了。你就咋干咋有理了。他和老莫家打官司,你在一边看热闹就行了。你没想想,那莫老面好赖,他儿子好赖么?他要赖莫平,还能有命了么?退一步说,即使莫家那小子不弄死他,他的命也攥到你手心里了,你想咋捏咕他,就咋捏咕他。我告诉你,这是一条借刀杀人的连环计。是借他和老莫家的刀杀哑巴,再借老莫家那小子的手杀他。其实赖莫家是假,让这个赖蛤蟆挨杀,才是真。只要是哑巴死了,你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了。你看他不顺眼,就可以帮莫家作证,说他害死了哑巴,他就得去偿命。到那时候,这个家就全是你的了,你喜欢谁就是谁,谁也管不着。可惜呀!一条好计没用好,太可惜了!”他说着,看周桂茹又哭了,不知她是担心还是懊悔,便凑到跟前安慰说:“行了,行了,吃点亏就吃点吧。哑巴死了我立刻和他算账;要是没死,咱们这个仇也能报,说不定这回莫平会杀了他呢!”
他这样说着,见周桂茹还只是哭不说话,便过去给她理了理头发,掀开她捂在脸上的手,替她擦眼泪。她又就势搂住他哭了一阵,两人又亲吻起来。终于一起滚到床上去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马彪和周桂茹还舍不得分开,两人坐在椅子上搂着唠嗑,时间飞快地流逝着,不知不觉中,时钟当的一声报了点。周桂茹说:“一点了,他还没回来,看来哑巴是没死。”马彪疑惑地问:“你咋知道她没死?”周桂茹说:“周贵方出门时说了,要是哑巴没死,他就在那儿护理,把老莫家的人全撵回来,免得哑巴醒过来把实底露出去。”马彪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看不像。他怕莫家摸着实底,莫家的人也怕他在那儿做手脚,他谁也替不回来。他不可能和莫家的人死守在那儿,让你自己在家。依我看,他们是中计了,我得给你贺喜。”周桂茹说:“你别耍我了,贺什么喜?”马彪说:“他要是被莫平劫到哪儿杀了,不是你的喜事么?”周桂茹说:“那有什么喜的,他要是被莫平杀了,哑巴回来,非赶我回家不可。”马彪说:“那可不一定,要是他死了,哑巴也死了,谁赶你回家?如果那样,不但这家产、房子都是你的,而且还能办接班,咱们的事就好办了。”周桂茹说:“这事也怪你,你要是早说明白,怎么也不能办成这样啊。”马彪说:“别着急,好饭不怕晚。这次不成,以后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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