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马彪回到自己的小屋独自琢磨了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出屋锁了门,顺着公路向西走去。当他来到四栋房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虽然东南山尖上还抹着一缕金色的阳光,但在山坳和沟壑之中已经染上了幽暗的色调。
在王录家门前的公路上聚集着许多人。他们圈成一圈,中间站着一胖一瘦两个青年。马彪走到近前,人们给他闪开一道缝。他从人缝中看出中间站着的是膀大腰粗的莫平和瘦猴子郭长泰。莫平披着一件肥大的灰色衬衫,正在和他对面的郭长泰耍着什么东西。因为马彪是从莫平身后走过来的,有那衬衫挡着看不见他手里耍的东西。马彪好奇地顺着闪开的缝隙走上前去。当他刚走到莫平身边的时候,冷不防莫平突然来了个向后转,霎时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后边人身上,才站住了——原来莫平腰上盘着一条绿地黑花的大蛇。由于他猛然转身,那伸在他胸前的蛇头险些触到马彪身上。围观的人们都笑了,但是莫平没笑。他左手摸着盘在腰上的蛇身,右手攥着那蛇的脖子,嘴里哼着杨子荣《打虎上山》的乐曲,突然转了过来,又猛然转了回去。
马彪遭这一惊吓,登时想要发脾气,但他的骨头都被吓得酥软了,一时底气没上来,这火也就没发出来。待到他镇定下来时,又觉得人家没碰到自己身上,也没有理由对人家发脾气;再说,人家耍蛇也不是什么反革命活动,所以也管不了人家。于是他装出一副笑脸亲热地埋怨说:“你小子吓我一跳。”又奓着胆子,抻着脖子上前看了起来。他见那蛇脖子是红的,便问莫平:“这是‘野鸡脖子’吗?——好大呀!”
“对咧——‘土球子’是灰的”。莫平说。
马彪对蛇了解不多,尽管他生长在山区,常听人说“野鸡脖子”非常厉害,也曾见过它在草地上飞跑,知道它的脖子是红色的,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印象,从未看得真切。今天见莫平拿着玩,感觉很新奇。他又问道:“怎么抓的,不咬人么?”莫平说:“用手抓的,不咬;不信你摸摸。”说着,他把蛇头从衬衫前襟伸给马彪说,“不咬,不咬——只要你捏住它的脖子,怎么玩都没事。想玩玩吗?你捏住它的脖子摸一摸,凉爽得很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蛇往马彪跟前送。吓得马彪直往后缩。莫平见马彪往后躲,立刻站住对他说:“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知道么?——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它的脖子,它就咬不着你了。如果慢了,给它咬着,那就得不怕疼,立刻把伤口那儿的肉剜下去。用绳子扎住,吮吸伤口,才能保住命。不管怎么说,抓它都是玩儿命,万万不能手软,更不能粗心大意,必须看准拿稳,不上不下,正好捏住它的脖子,让它没法转过头来咬你。这就叫‘徒手搏龙’,见过么?”
“没见过。”郭长泰在莫平对面嘻嘻地笑着说,“你光瞎白话不行,有能耐就把它在这儿放开,抓给我们看看。”
“放开能咋地?在山上我都抓来了, 在这儿还怕它跑了么?”
“不怕就放嘛。”
“放就放,你说放哪儿吧?”
“就在那儿吧。”长泰指着路南的一块平平的青草地说。
“那儿能行么?”莫平冷笑着说,“你拿我当傻瓜呀?——那儿全是高草,放那儿还能抓住么?——这蛇号称‘草上飞’,在草地上跑就像飞的一样,追都追不上,还想抓么?”
“那就放这儿吧。”长泰转过身去,张开双臂向后推马彪和站在前边的几个人说,“散开,散开。让他在这给咱们抓一次看看。”
“这算什么呀!没意思。”莫平说,“它在沙石上爬得太慢,聚敛聚敛的,人到跟前,它就不爬了,竖起脖子准备咬人,很好抓,那没什么好看的;要放就放在那有点草,草又不太多的地方。”
他们正说着,梁海燕抱着孩子从莫家出来,见莫平在她家门前耍蛇,站在那喊:“大平,你快把那玩意拿远点儿,怪吓人的。”莫平看了她一眼,很不高兴地说:“你走你的嘛,这么远,咬不着别人,单咬你?”
“拿走,我害怕。”
莫平很不情愿地向东移了几步说:“这回行了吧?”
“不行,你远点儿走,要不我喊你妈了。”
莫平没办法,又向东走了几步,来到长泰家大门口。众人都跟了过去,梁海燕回家了。大家等着莫平放蛇,看他表演“徒手搏龙”的拿手好戏。人们有的说在路上放好,有的说在草地上放好。七嘴八舌,闹闹哄哄地议论着。莫平把蛇藏在怀里,站在那儿看着长泰说:“天快黑了,就在这路上放吧,这样妥当些。但是在这路上好抓,我抓完了你们谁学?要是没学的,我就不放了;光我一个人玩儿命,你们光看热闹不学,也太不够意思了。”郭长泰说:“我学,你放吧,你抓完我抓。咱们一言为定。”莫平同意了。于是两人让大家大大地围了一个圈儿,看他俩演练“徒手搏龙”。
莫平站在圆圈中间,扯下披着的衬衫随手扔搭到路边的障子上,赤裸着臂膀,开始从腰上往下剥那盘着的蛇。这时,郭德不知从哪儿突然冲上来喊道:“长泰,你滚回家去!”长泰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一声没吱,蔫蔫儿地往家走了。老郭德跟在长泰后边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莫平说:“大平你听话,把那东西拿回去吧,长泰不敢跟你抓。”郭德说完,监工似地跟在儿子身后回家了。莫平没了伙伴,摇了摇头,扫兴地说了声“没劲”,也没放蛇,自己到路南园子里拿竹筒装了蛇,回家去了。那些围观的人们没看成莫平“徒手搏龙”的拿手好戏,都扫兴地散去了。
周贵方一直在人群里看热闹了,他不怎么相信莫平敢赤手空拳地抓那“草上飞”,但他见过莫平吃蛇,知道这“蛇阎王”的厉害。他听长泰说,蛇见了莫平都酥骨,老老实实地盘着不动,等着挨抓。他还听说,莫平抓蛇也不是什么抓,而是随随便便地拿。蛇根本就不咬他,就像耗子不敢咬猫一样。他很想看看莫平那“徒手搏龙”的绝活,可是这场戏硬给护犊子的郭德搅黄了,他只好和大家一起怏怏地往回走。
马彪本是来找周贵方的,见莫平耍蛇散了场,便向周贵方家望去。周贵方正在开大门。他急忙喊住他,跑过去和他一起进了院。周桂茹见马彪来了,心里乐开了花。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递上烟卷就进小屋去了。于是马周二人密谈起来。他们商量一阵对付陈琳的办法之后,又唠起了王录。马彪把梁海燕在锅炉房洗澡触电的怪事说了一遍。周贵方说:“他那小娘儿们儿不是东西,我早就看出来了。不管怎样,老王是咱哥们儿,咱们不能看他的笑话,有机会你应当给他透透风。”马彪说:“这我没法说。我说不但犯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的嫌疑,而且又破坏了我和张宝玉之间的关系。”周贵方说:“哦——对对对,你们是老乡,还是不说好;可是我说也不合适,他们两口子对我十分戒备,王录平时很少和我说话,问题就出在这娘们儿身上。我看你还是让王坤给他透透风吧——王坤不是在场么,就让他透风。咱们找机会再烧把火就行了。”马彪说:“好,就这么办——咱俩商量事情就是痛快,我马上就去安排。”
说着,马彪站起来就要走。周贵方笑嘻嘻地挽留。周桂茹听了也从小屋出来帮着哥哥留客。马彪站住了,看着周桂茹说:“老周,你会办事,你这小妹也不一般;咱们研究工作就自动回避,听说要走,就出来送客,真是有教养啊。”周贵方说:“这是常识,不值得夸赞。”
也许是马彪没想走,经周贵方和他的茹妹一留,就又回屋里坐下了。三人一起东拉西扯地唠到很晚。
第二天上午,王录去水房打水,王坤在后边叫住他问:“一家子,听说你昨天摊上点儿事儿,怎么处理了?”
“啊?——没有啊。”王录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事来,疑惑地看着王坤说。
“你可别装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媳妇回家没和你说?”
“没有——什么事儿啊?”
“没有就好……对,这样好,少生闲气……好,男人能这样比什么都好……”
王录见王坤吞吞吐吐,很是神秘,更加疑惑起来。情不自禁地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王坤见他这样迫切地追问,反而更不肯告诉他了:“算了,算我没问;我告诉你,别管什么事,你没听说就是没有。”他说着,对他笑了笑走了。
王录听了这些话,立刻觉得好像他老婆有什么丢人的事在瞒着他,一心要问个水落石出,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说:“别走啊,一家子。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回家我也好问问她。”王坤站下了,回过头来笑着连连摆手说:“别问别问——你可别问她。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事,我听说昨天好像谁在锅炉房洗澡洗出了点儿什么新鲜事,至于是真是假,我也没细打听——哦,马部长不是你老乡么,不管怎样,张宝玉肯定是要报案的,你问问马部长就什么都清楚了。”王坤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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