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来越热。“二监”里那股酸臭气味也越来越浓重起来。山区的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是蚊子和小咬最多的季节。那些吸血鬼最喜欢阴暗、潮湿、闷热酸臭的地方。哪儿有这些特点,它们就向哪儿扑去。这山坳里的房屋本来就很闷热,再加上三十多人在里边散发热气,这屋里就更加闷热了。白天开着窗子人们都热得油汗满身,夜里关了门窗就喘不上气来,所以他们总是开着窗子睡觉。于是这屋子便成了蚊子和小咬的乐园。人们倒在床铺上,不断地拍打着蚊子。刚拍了胳膊上的,腿上又咬了;拍了腿上的,脸上又咬了。他们就这样不断地拍着,直到睡着了为止。每天早晨都有一些得到饱餐的蚊子吃得通红,就像小灯笼一般,连飞也飞不动了,落在顶棚、墙壁和门窗玻璃上。
陈琳早晨醒来的时候,屋里闹嚷嚷的。可是过了不大一会突然静了下来。他知道是王坤来了,转脸向门口一看,原来是马彪和王坤两人正抻着脖子往屋里看,他马上把脸转了回来。
王老面这时正在窗上拍那饱餐的蚊子,见马彪和王坤在往屋里看,立刻在床上坐下了。正巧这时陈琳看见窗子玻璃上落着两个吃得通红的蚊子,便对王老面说:“你看,那儿有两个坏蛋,吃得多红啊,快拍死它。”可是王老面没拍,也没出声。陈琳又恨恨地接着说,“拍呀,留它干什么?这种东西叫得越响,吃得越红,也就死得越快——人血是好喝的么!”王登福不敢吱声,也不敢拍。陈琳知道他是怕马彪和王坤起疑心,向门口望了一眼,就见马彪和王坤像没听见一样,倒背着两手,阴沉着脸儿,进屋来查铺了。陈琳不管那些,又接着责备他:“一个蚊子,一个臭虫,都是靠喝人血染红的,它越红,你就越应当捻死它。你不捻死它,它就咬你,喝你的血。”
陈琳这些话,马彪和王坤全都听见了,但他俩都假装没听见,查完铺就走了。
王老面说:“陈师傅,咱这屋就你和张宝玉能沾马部长的光,可是你为什么有条件不用,偏要自讨苦吃呢?”
“沾光?——我是沾光了。不沾光能进这儿来么。再说,不沾光也不至于拿我先开刀——挂大牌子呀!”
“那些和他没关系,有大字报的全进来了;再说你那大字报又不是他写的,怎么能怪他呢?”
“不是他写的,他不会指使别人写么?——这比他写更阴险,更可恶!”
“你怎么知道是他指使别人写的呢?这事可不能冤枉人。”
“冤枉人?你知道我那大字报是谁写的?——是周贵方。我和他周贵方素昧平生,他怎么知道我孩子的名连起来是‘立中华民国’呢?那是唬人,是他写了让周贵方签的名,这点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么!”
“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高云奇在旁边看陈琳越说越生气,劝他说,“知道这事儿的人很多,还是别瞎猜了。”
“这可不是瞎猜,你和张宝玉都知道这事儿,我怎么没怀疑你俩呢?还不是因为他俩臭味相投,整天在一起勾搭连环么?再说,那大字报上的话都是他常说的话,这我还看不出来么?”
高云奇见劝不转他,也就不再吱声了。张宝玉说:“别说了,心中有数就行了,免得咱说着生气,他听了再报复咱。”陈琳说:“他报复又能怎样?我五十多岁了,死了也不算短命,怕他么?我告诉你,他这是故意陷害,你越不吱声,他越陷害你,他以为他干对了,你是个不识数的二百五。就拿小超放‘窜天猴’来说吧,那是他劝立中让小超放的,他还不知道么?可是周贵方说‘窜天猴’和信号弹有关,他就安排民兵去搜山。民兵搜山时真的发现了信号弹,他却又不管了。你说他这不是故意玩人闹戏么!”
“哎——这回周贵方死了,这事还能查了么?”王登福说。
“不知道,想那些干什么。”陈琳说,“他要查就查,不查就拉倒,反正我这一百多斤儿交给他了。”
“那周大赖也真是名符其实。”高云奇说,“听说他死了还差点儿赖上老莫家——说是死在老莫家的柈子垛里了,老莫家有责任。”
“我也听说了,要不是老莫他姑娘厉害,那是非赖上不可。”陈琳说,“要不说,人不能太老实了呢。你看老莫:周贵方偷他的木头,他看见了也装没看见,忍着让他偷,结果这小偷死了还差点儿赖上他;你再看他姑娘:故意让她弟弟往木头垛里放毒蛇,公开说是想让那蛇咬死周贵方解恨,最后反倒啥事儿没有。你说,对这号人总是怕,没完没了地忍让,能行么?”
“是不能怕。”高云奇看着陈琳说,“我也觉得越怕越有事儿,但是咱们在人家手心里,他不爱听的话还是不说好。可不能说气话,干那耗子逗猫的傻事。”
陈琳瞪着眼睛生气地反对说:“他们故意诬陷我,把我抓这来,批判我,给我小鞋穿,是我没事惹事么?”
王登福说:“你还不是没事惹事?——你徒弟来看你,你连理都不理,今天又当面念秧,故意和人家过不去,这不是没事惹事么?我要是有那样的徒弟早就满足了。”
陈琳说:“我也满足。我烧了八辈子高香才收了这么一个‘徒爹’,说我光支嘴不干活——徒弟不干活能学会技术吗?他来看我?哼,别拿我当二百五,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高云奇说:“你们毕竟是师徒,你应当给他留点面子,师徒之间总该过得去。”
陈琳说:“哼,你这话说的,我是没给他留面子么?再给他留面子,我还是人了么。”
高云奇和王登福知道说服不了陈琳,怕再说下去被马彪听见反倒受牵连,也就不再劝他了。
午饭后,陈琳被带走了,直到四点钟还没回来。因为是受审,人们都担心他会挨打,不断地向外张望。以前都是受审时间越长,打的越重。一般都是两三个小时。今天对陈琳的提审已经四个多小时了。高云奇觉得情况反常,对张宝玉说:“老头还没回来,肯定是挨打了;你说他怎么就非要和他们硬碰呢?”张宝玉说:“改不了了。这样也对,师傅总得有个师傅的样子。”高云奇说:“前次打他时马彪没在场,事后来看看,这老头如果领个情也许能差点儿,可是他偏就不买他的账。”张宝玉说:“不在那些,空头人情领了也没用,反倒丢脸,这次马彪不能来了。”高云奇说:“我看他这样硬碰要麻烦,找谁劝劝他呢?”张宝玉说:“你先劝劝吧,他多少还信你点儿。”高云奇说:“我劝他好几回了,一点儿用也没有,看来得给张国良捎个信了。”
高云奇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屋里实在是太闷了,他想开门通通风,过去趴门看了一眼,见当班的看守常成宽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不大工夫,常成宽醒了,见门开着,站起来向里屋看了一眼,骂道:“谁他妈开的,我说这么熏得慌呢!”见没人吱声,他关了门,又趴在桌子上睡了。
五点钟了,陈琳还没回来。天阴得很沉,一丝风也没有,屋里闷得喘不上气来,人们都站在窗前死盯盯地望着窗外,谁也不说话,等待雷雨的到来。
天越来越阴,越来越暗,终于暗到了极点,天空中闪出了电光,紧接着响起隆隆的雷声,这雷声震裂了天上的乌云,雨水哗哗地洒落下来,屋子里立刻凉爽了许多,人们也都精神起来了,大口地吸着清凉的空气。
雨下了一阵,渐渐地转小了,但是还没有停的迹象。吃晚饭的时间到了,独身的人开始吃饭了。食堂送来的棕褐色窝头,每人一个,外加一碗菠菜汤。
陈立国给父亲送饭来了。他见父亲还没回来,担心地皱起了眉头,焦虑地向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掏出香烟递给常成宽一支,点着火,两人一起吸了起来。他一边吸烟,一边搭讪着唠嗑,等待父亲回来。
时间过得太慢了,那些送饭的一个个地把饭盒递进去,等亲人吃完又接过空饭盒回家去了。陈琳还是没有回来。常成宽吸了一口烟告诉立国说:“小陈,实不相瞒,你爸这个人太犟,有好条件不利用,专门和领导作对,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那还有好果子吃么?今天提审他,看来是凶多吉少,我本应撵你回去,因为这儿不让家属久待。但是今天情况有点特殊——你回去能放心吗?你在这儿先等着,一会儿看见他们送你爸回来,你就假装往外走,然后再跟着他们回来,装成等着往回拿饭盒的样子。”
“嗯,我按你说的办。”
“你别哼哼哈哈地到时候忘了,这事可得上心点,现在马部长对我们要求也挺严。王队长一天巴巴着个小眼睛总有勾当,马部长要像我这样啥都不往心里去,能吃能睡,早就让王坤拱掉蛋儿了。”常成宽嘻开嘴巴笑着说,“一会见了你爸,你好好劝劝他,何必自找苦吃呢?人家当官你不溜须也行,瞧不起也行,自己偷着骂也行,怎么能当面念秧磕打人家呢?”陈立国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改不了了——哦,他们来了。”说着,陈立国连忙撑起雨伞拿了饭盒往外走。他走出大门时,正碰上王坤领着两个民兵架着陈琳往里进。他连忙把雨伞伸过去替王坤遮雨,又跟着返了回来。
“干啥来了?”陈琳见立国给王坤遮雨,瞪着眼睛喘着粗气问他。
“送饭。”
“滚回去,我不吃你那饭!”陈琳停下脚步不走了。陈立国知道父亲的脾气,没敢吱声。架着陈琳的两个民兵怀疑这老头子精神出了毛病——这个时候还顶着雨和儿子发脾气,两人不愿陪他挨浇,硬把他拖架到屋里去了。王坤以为陈琳是因为挨了打在拿儿子撒气,也没理会。屋里的人们见陈琳给架回来了,知道他是受了“帮助”,不敢多问,扶他在床边坐下,用毛巾给他擦头擦脸,帮他脱换衣服。王坤倒背着两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对常成宽吩咐了几句,带着民兵走了。
陈立国知道这监狱里边是不准家属进入的,王坤在时,他一直等在门外;常成宽怕王坤找他的麻烦,也一直守在门口。王坤走了之后,常成宽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了。陈立国要求到里边去看看父亲,常成宽向里边看了一眼告诉他说:“外边下雨,队长不能来,你快点,如果听到我叫你,你就马上出来。”陈立国答应着进去了。
这时陈琳已脱掉外衣倒下了。张宝玉、高云奇和王登福一些人正围在他身边看着。陈立国来到跟前,见父亲闭着眼睛侧卧着,肩胛和后背上那两块刚刚结痂的外伤又全都破裂了,把贴着伤口的背心染红了一大片。他强忍住悲痛说:“爸,吃饭吧。”陈琳睁开眼睛看着他懊恼地说:“回去吧,太丢脸了。”
“你儿子给你送饭丢什么脸,吃点吧。”高云奇说。
“我儿子给他打伞遮雨?!”陈琳说。
“唉,陈师傅,你咋这么糊涂!要不是为了你,他陈立国是那溜须的人吗?”高云奇说,“他是怕你受委屈,你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应该知足了——快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陈琳看立国落泪了,呆了一会儿说:“是我错怪你了,但是你记着,为了我你也不能伺候他,那样我看了心里难受;要溜须,我自己溜,何必让你受委屈呢?你爸不是软骨头,自己不低三下四,更不能让你们为我去溜须他们——人嘛,就应该有骨气。”
陈立国听着父亲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流着眼泪打开饭盒要喂父亲吃饭。陈琳却坐了起来,接过饭盒自己吃了起来。
第二天早饭后,王坤带了王平和两个民兵来到“二监”查铺,往常查铺是让“犯人”站到自己的床前,然后一个一个地点名,“犯人”应一声“到”或“在”就算完事。今天变了:他让“犯人”分别一一地在床前站好之后,一伙一伙地做操。然后选出十多个伸展俯屈做得不好和没使劲做的,责令他们重做。这些人都是受过“帮助”皮肉有伤、刚刚结痂的。尽管他们没敢使劲,也已经抻得伤口开裂,疼痛难忍了。可是王坤还不满意,让他们站成一排,开始单个查问了:“王登福,你为什么不使劲做?”
“我后背有伤,刚定嘎渣儿,抻得太疼。”
“真的吗?我看看。”王坤故作不知。
“真的。”王登福回答着转过身去,撩起背心,露出那已经挣得冒了血的伤痂给他看。
“你这是怎么弄的?”王坤假笑着问。
“这是……帮助……帮助的。”王登福不敢说是打的。
“胡说——挠的,肯定是你自己挠的。”
“对,挠的,是我自己挠的。”王登福说。
“蚊子喝了你的血,吃得通红,你怎么不拍死它呢!想让它撑死,结果怎么样?把自己挠坏了吧?”
王老面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不敢吱声。王坤又问站在他身边的陈琳:“你是怎么弄的?”陈琳向前跨一步,转过脊背给他看说:“我这可不是挠的,是你们打的。”王坤说:“我说是蚊子咬了挠的,就是蚊子咬了挠的!”他说着发现陈琳后背和肩胛上的血嘎渣儿粘到背心上了。他正想细看时,陈琳却又转过身来对他说:“大队长,你打的就是你打的,不要谦虚;你打阶级敌人有功,怎么不承认打了呢?打我这功劳得记到你身上,要是记到别人身上,你不是白费劲了吗?”
大家听着这话,都替陈琳捏了一把汗,害怕王坤恼羞成怒,再把老头提出去痛打。可是王坤不但没生气,反倒笑着给自己打圆场说:“不管你怎么挖苦讽刺,我还得对你负责——都回自己床上去吧。”于是这些站着的人们都回了铺位。他们知道这是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谁也不敢出声,都静静地等着挨打受罚。可是王坤细细地看了陈琳的伤之后,竟没有罚他们。他背着双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带着王平和常成宽到食堂端来一盆水,又拿来一条毛巾和一些食盐。他抓了两把盐放到水里,又找来一根棍子在里边搅了一阵,盐溶化了。他对大家训话说:“你们听着,现在天很热,蚊子咬了挠破的地方容易感染发炎,所以我弄点盐水给你们擦洗擦洗,消毒止痒,预防发炎感染。凡是有伤的都得洗,不许推托躲避。”说完,他便站那儿看着他们,让王平端着那盆盐水,常成宽拿毛巾蘸盐水给人们擦洗伤口。
正常的盐水冲洗伤口本来没有什么痛苦,可是他这水中放的盐太多了,再加上常成宽手重,结果这熊的服务弄得那些受洗的人们个个呲牙咧嘴,犹如上刑。但是因为有王坤亲自监督,谁也不敢耍滑推托。常成宽办事历来是粗手大脚,给人洗伤也是唏哩哗啦,刺激得很。说是洗伤口,其实就像抹擦家具什物一般。他把那毛巾蘸了盐水,到伤口上一抹就算完事。尽管他这样刮刮拉拉地弄得人们满身盐水淋漓,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叫苦的。他们怕他不高兴多使点劲或再加点儿水。不大工夫,轮到陈琳了。这时一盆盐水已经下去了一半,那盐水也早已不再是什么盐水,而是又黑又浑的咸泥汤子了。王坤对陈琳特别关心,他让陈琳趴在床铺上,指着他那粘在嘎渣儿上的背心告诉常成宽说:“他这只洗不行,要把背心揭下来再洗,才能起到消毒的作用。肩胛上这块好办,粘得不多,只要轻轻一拽就能揭下来,再用盐水在上边擦一下就行了;可是背上这块全和背心粘到一块了。你可得小心点,要把背心全揭下来才行。”
常成宽虽然不知道这是秦桧指使万俟卨杀害岳飞的酷刑,但他知道这一定很疼,迟迟不忍下手,但又不能不揭。他刚刚一揭便觉得陈琳在颤抖,只好停下来问:“疼吗?”陈琳不应声。他又揭,陈琳又颤抖,他终于还是停下了。问王坤说:“不揭了吧,这块四周都肿着,要是揭下来,非发炎不可。要是发了炎,不是要这老头子的命么?”
“别啰嗦,让你揭你就揭,不揭才要发炎呢!——快点!”
“不……我……我下不了手。”常成宽看着那伤,不肯动手。
陈琳趴在床铺上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一声也没吭,咬紧了牙关,决心要一挺到底。他想:“要揭就揭吧,打挨过去了,还怕揭么?再疼也就是一个死,硬就硬到底,反正这条老命交出去了,死活由他去吧。”他趴在那儿依然一声不吭,等着他揭。可是常成宽不肯再揭了。
“你一边去,我来!”王坤催了常成宽两次,见他还是迟迟不肯动手,气呼呼地推开他,亲自动手了。他扯起陈琳那背心的下沿,往上慢慢地掀。他一边掀,一边问“疼不疼”。撕下的皮肉随着掀开的幅度逐渐增加,他清楚地感觉到陈琳在不住地颤抖。他揭得很慢,等着陈琳喊疼,但是陈琳就是不喊,死死地抓住床上的被子,硬是不肯出声,直到揭了一半时,陈琳终于“啊——”了一声,晕过去了。
王坤听陈琳喊了这一声,立刻就停下说:“嫌疼啊?——嫌疼不揭了,就这么洗吧。”于是他把揭开的又合上了,拿起蘸着黑水的毛巾在伤痂上抹了两下,发觉陈琳没动,连忙伸手到他鼻子跟前去试了半天才说,“还有气,是晕了。我以为是装的呢——没事,下一个该谁了,挨着往下洗吧。”于是他把毛巾又交给常成宽,依旧站在一边看着,直到全部洗完,他才和王平离开“二监”。
第三天早晨,王坤来到二监,点完名,又开始洗伤了。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还是王平端盐水,常成宽洗伤,轮到陈琳的时候,还是王坤亲自动手揭那粘在伤口上的背心。所不同的是这次揭背心,不知陈琳练了什么功,竟然没喊疼,也没颤抖,就让他把那粘在背心上的皮肉整张地揭了下来。于是王坤拿盐水给陈琳洗了一回,笑着告诉他说:“今天比昨天好多了,这盐水洗伤确实是个好办法。”说完,他把毛巾交给了常成宽,让他接着往下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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