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一家在这山区是大户,儿子、姑娘都已能够自立,一般大事小情都是陈大妈里里外外地张罗,陈琳不太管事。但是陈琳被专政之后,大妈慌了手脚,便什么也张罗不明白了。几次要立国拍电报告诉立中回来一起想办法,她说:“他是个大的,又在城里工作,也许见识多些,能想出办法来。”但是立国不同意,他说:“我哥在这儿人地两生,回来也是干着急,跟着乱搅,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让他拿主意还不如去找张国良,在咱们厂我爸最相信他了。”大妈说:“找他不如找找马彪,马彪是你爸的徒弟,又直接管这事。”立国说:“找他?——哼,要是往里抓可行,往外救你就别想了。”大妈说:“救人要紧,他正管,不找他找谁?”立国说:“找他不用说救不出来,就是救出来,我爸不把我打死,也得自己搬行李卷回去。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进去的?那是马彪为了表现自己大义灭亲,特意安排周贵方写大字报抓进去的。”
娘俩说来说去,结果是电报没拍,张国良也没找,直到前天陈琳再次被打,立国才给大哥拍了“父亲入狱,见电速归”的电报。
陈立中上班虽然事情不多,但是接到电报后并没着急往回赶。他没想到山区这个小世界斗争竟能这么激烈,也没想到母亲能因父亲的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以为电报说的“入狱”和城里的教师和干部进“学习班”受改造是一回事,没有什么可怕的,也用不着着急,母亲这样惊惶失措地找他回家是大惊小怪,所以决定不回家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突然又想到父亲这事虽然自己不担心,但是母亲一定很担心,要不怎么能拍电报来呢?于是他又匆匆地收拾东西往家赶。
立中在回家的途中,到长春下车去找了弟弟立民。立民没有收到电报,听哥哥说了这一消息,也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他说:“什么‘入狱’,这都是小题大做,肯定是咱们城里说的学习班。我看不用着忙,咱俩明天早晨走吧,那样正好当天就能到家。”于是立中又在立民宿舍住了一宿,第二天哥俩一起坐早车回家了。
立中兄弟二人到家时,已是午后了,立国刚从父亲那儿回来,正在屋里向母亲述说父亲的情况,透过玻璃窗猛然看见两个哥哥进了院子,他立刻跑出去接过他俩手里的东西,一同进了屋。
母亲见两个儿子一起回来了,愣了一会儿,就开始埋怨了。她说:“立中啊,你爸可遭大罪了,你接到电报咋不快点回来呀,你是老大……”
“这不是回来了么?”立民见哥哥不吱声,连忙替他辩解说,“他接到电报就找我去了。往家来的车太别扭,再快也得今天到家。”
“电报拍去两三天了,我以为你那儿也出什么事儿了呢。我一天急得两眼直冒金花儿;你们可倒好,就是不着急。咱们家——”
“别埋怨了,妈。这事我哥能不着急么。”立国打断母亲的话说,“咱爸被他们抓走以后,妈说要去找人说说情,我没让。”
“那可用不着。”立中说,“别听他们瞎吵吵,咱们没问题怕什么,等一等,过了这阵风就没事了。”
“不能等了,你爸被人打得不轻。”说着,陈大妈打开抽屉,拿出两张纸条递给立中说,“你看,这是高老师和张宝玉从里边传出来的,都说让设法救你爸出来。我和你弟弟没办法,才叫你回来的呀。”
“妈,你别着急,我们一起商量个办法。”立中看了那纸条也着急起来。他不想让母亲担忧,但又感到自己无力营救父亲,只好先这样安慰母亲。
“张宝玉和高老师也都被抓进去了?”立民听了觉得很奇怪。
“是啊,一共七十多人呢。”立国告诉他说。
“别人也挨打么?”
“挨打。但是人家都轻,就是咱爸被打得厉害。”
“问题比别人严重?——不能啊。”立中疑惑起来,“肯定是得罪人了——在运动中,得罪人的容易遭到报复。”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张宝玉不是说了么——主要是咱爸脾气太犟。”
“哦——可也是,别人都面面乎乎,就他不怕硬。”
“不怕硬也不要紧,别念秧说什么‘蚊子臭虫喝人血染红了自己,喝得越红,就死得越快’呀。你想想,这不是耗子逗猫——自找麻烦么。结果被人打得皮开肉绽,伤口刚刚结痂,又找借口给他往下揭……”立国说着掉下泪来,立中和立民也都不说话了。陈大妈在旁边抹着眼泪说:“我要去看看,立国不让我去……”
他们正说着,张国良来了。大妈连忙擦了眼泪到外屋去沏茶。张国良和立中兄弟握手问好说:“我估计你俩该回来了。昨天我问立国,他说你们还没回来,要不我昨天就来了。”立中说:“我父亲摊上这事,你帮了不少忙,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张国良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我为陈师傅着急想办法是应该的。以前想的办法都没行得通。他的情况也是出乎意料:咱们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原来我和立国都以为不管怎样,马彪毕竟是陈师傅的徒弟,面上的事总该过得去。没想到他竟然躲在背后暗中使坏,更没想到他对自己师傅能这样狠。如果知道他能这样,咱们事先找找人也许能好点。”
这时陈大妈端着茶杯从外屋进来,只听到说找人,便埋怨立国说:“我说找找马彪,求他帮帮忙,可是立国不让。”立国知道她是听了半截话,把张国良的话理解反了,也就没和她争辩。立民说:“我看马彪好像不能帮忙,咱们也别找他了。你想想,徒弟帮师傅是理所当然的事,还用求吗?关系处到这个程度,求他也没用。”立中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看现在还是找他试一试。”立国说:“不行,要是咱爸知道了非闹事不可。再说那小子也不能帮忙。你去找他,说不定给你再加一条罪名,自己请功去呢。”立中说:“国良你看找他能行不?”张国良说:“他要是能帮忙不就没这事了么。这事都是他搞出来的,要是再去求他帮忙,那不是自找苦吃么?我看不但不能找他,而且以后咱们和他说话办事也不能交实底。”立国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我爸以前干脆不理他,啥也不让他知道,现在也就不会被抓去遭这罪了。”张国良说:“那过去的事,后悔也没用,只能当作教训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个什么办法把陈师傅救出来。他不像张宝玉,我求几个朋友在里边假装积极,跟着咋唬喊打,暗中保护,少挨几下打就行了。他现在已经伤得很重了,如果再挨打,就有生命危险了。”立国说:“就是再没人打他,也有生命危险:天这么热,那伤口天天又揭又洗的,一旦感染就麻烦了。”张国良说:“那就设法办个保外就医,出来躲一段时间吧,别在里边硬挺了。”立中说:“对,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不知道我爸的身体状况够不够保外就医的条件。”张国良说:“想办法嘛,事在人为,什么够不够的;要是不想办法,就是病情再重也不够。这事只要争得有关部门的同意,能尽快把他保出来就是胜利。”立国说:“对,咱们想办法弄个诊断书,再找军代表批个字,把人往医院里一送就成了。可是如果军代表不批怎么办呢?”张国良沉吟了一会说:“这事要先做好准备,有个标准的诊断书,军代表还是能批的。不过这个诊断书可得认真做点手脚了,必须先给陈师傅捎个信进去,让他喊冷,装出发高烧的样子,说是伤口感染了,可能得了败血症,必须住院治疗。”立中说:“光说发高烧不行,人家大夫要拿体温计测的,一测温度没那么高,不还是白扯吗?”立国说:“那好办,大夫问体温咱就说量过了,告诉他度数;如果他坚持要量,那咱就学周贵方,这没什么难的。”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陈家兄弟决定给父亲办保外就医。张国良怕再待下去影响他们的筹划,自己先回厂了。陈立中和两个弟弟把办理保外就医要做的工作又重新商量一番,做了简单的分工,便开始分头行动了。
兄弟三人按着商定的程序齐头并进。陈立国负责通知父亲。他来到“二监”,乘看守不备,把信传给高云奇,便在那儿和看守常成宽闲谈吸烟,等待里边的消息。不到一个小时,高云奇便发给他暗号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陈立国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立中和立民写了保外就医申请之后,一同去拜见马彪。他们同马彪握手问好之后,马彪便假惺惺地问起陈琳的情况,立中借这个时机说出父亲被打,伤口化脓发烧的实情和要求保外就医的打算。马彪现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说:“有这样的事?立国怎么不早和我说呢!”于是哥俩又把立国埋怨一顿,请求马彪帮忙。马彪满口答应下来,并且说自己应该多多效力。马彪和他们唠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这保外就医让我为难的是没有先例,要向大联委报告,并经军代表领导批准才能办。这可是一件麻烦事,首先得有个人申请,然后再办一个诊断书,现在什么都没有,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上班你们交一份个人申请,我找个大夫去给陈师傅检查一下,当作证明,然后你们就可以去找军代表领导研究批准了。”
陈立中听了马彪这话,立刻交出了他已经写好的申请,马彪看了,告诉他说:“有这申请,你们在家等着就行了,不用再找我了。如果大联委同意了,我就通知你们领陈师傅去做体检。有了体检表,军代表审批的事我替你们办,省得你俩往这儿跑,人生地不熟的……”
立中兄弟二人听了这番话,心里很高兴,向马彪道了谢,告辞回家了。
立中和立民回到家时,立国已经回来了。立中讲述了他们办事的顺利情形和经过,立国摇头质疑说:“我听你俩这么一讲,觉得好像是上鬼子当了;你想,他要是拿着咱的申请拖着不办,最后说是军代表没批准,那不耽误事了吗?你俩听他那么说之后,应当拿着申请直接去找军代表,别管他什么‘大联委’,咱们这事不能让他摸着实底。我看咱们还是别指望他了,干脆再写一份申请,明天早晨直接找军代表签批算了。这样军代表说“行”或“不行”咱们心里有数,也好往下办。现在必须用一竿子插到底的办法,不能让马彪把咱耍了。”立中说:“你的疑心太大了,简直是胡闹,办事能隔着锅台上炕吗?像你这样多疑,什么事都得办砸了。”立国说:“我没怀疑你,我是怀疑马彪。”立中说:“马彪怎么了?人家给你办好事,不能滥怀疑。”立国说:“你别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了,他要是不给咱办呢?”立民说:“他要是不办就再找他么。”立国听他俩都这样相信马彪,更担心起来,他生气地说:“再找他?——再找他有什么用?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怕他不办,就怕他拿了你的申请去找军代表——不让批准咱爸的保外就医,所以我才说再写一份,赶在他前边去找军代表,要是落在他后边就办不成了。你想想:他找军代表为咱办这事,不是等于自己告自己——私设公堂打伤了人吗?他说咱爸的伤是蚊子咬了,挠感染的,你那申请也是那么写的么?他说给你办,是想稳住你,怕你去说露了实情。”立中说:“咱自己去办不行,现在是马彪说了算,如果光军代表同意了,马彪拖着不办,不还是办不成么?”立国说:“我们这里是军代表说了算,只是军代表不太了解情况,轻易不下令;咱爸这事如果马彪一直瞒着军代表,咱们还有指望吗?要我说,还是再写一份申请,直接找军代表办才对。”立中说:“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办。”
立国和两个哥哥说了半天也没说通,心里很烦闷,出去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找张国良去了。
陈立国找到张国良,把两个哥哥的做法和意见对他说了一遍,让他去帮着劝说两位哥哥。张国良想了想说:“别劝了,现在咱们还是走捷径吧。他俩相当于给马彪报了信,如果还按原计划去办,肯定要吃亏上当。他俩不了解情况,把自己卖了;你再把实底交给他俩,那就全完了。历来是事以密成,相信别人,依靠别人,不如相信自己,依靠自己。我看还是你自己干吧。谁也别耽误谁。有费劲劝他俩那工夫,你自己写一份申请,明天早点儿去一办不就完了么?”
陈立国恍然大悟,立刻跑回家写了一份申请,揣到兜里。他刚要出去,正好母亲让他去给父亲送饭。他什么也没说,拿起饭盒就走了。
陈立国送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母亲和哥哥还都没睡。立中问他:“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送饭。”立国无精打采地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扔到桌子上说,“晚饭传出来的,你们看看吧。”就自己到外屋吃饭去了。
立中过去拿起条子一看,上面写着:
陈师傅伤口已经红肿化脓,日趋严重,望速来办理保外就医体检。
——高云奇
立中和立民把这条子的意思向母亲说了,又说了他们明天的打算。立国吃完饭什么也没说,就同两个哥哥倒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陈立国就跑出去了,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母亲装了饭盒让他去送,他说:“我有事,让我哥去吧。”
“你哥不知道地方,再说他也不知道暗号。”
“要么就你去吧。暗号我说过了:要是送去的饭盒里有信,就递过去时敲两下饭盒;要是拿出来的空饭盒里有信,里面的人会往门框上磕两下先递出空饭盒,然后再接送去的饭盒。你要是怕你弄不明白,你就让超儿去。”
“那不行,超儿上学呢。”母亲把饭盒放到立国旁边了。立国急忙盛了一碗饭,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撂下碗筷,把身边的饭盒往桌子中间一推,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早晨上班之后,常成宽来到“二监”,在王坤的监督下给那些犯人洗完伤,回到外屋坐了下来。王坤在屋里转了一圈,满意地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常成宽刚要趴桌子上睡觉,陈立国和张大夫来了。常成宽问:“张大夫,你俩干什么来了?”
“给他爸检查检查身体。”张大夫这么说着在凳子上坐下了。
陈立国交给常成宽一张条子。常成宽打开一看,是军代表组长郝学文写来的,意思是让他安排陈琳体检。
“怎么办呢?我让你检吧,大队长有话,说‘没有他和部长的批条,就是军代表来也不能办’;不让检吧,这又是上级领导的手令:县官不如现管,还是等着问问大队长吧。” 常成宽说着把那条子又还给了陈立国。
“对,还是问问领导好。”陈立国笑了笑,“我去找他来。”说着他跑了出去。
不大工夫,陈立国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那张条子,进屋便指着那上面“照办马彪”字样的签字,乐呵呵地说:“这回行了吧。”
常成宽看着那上面的签字,沉默着,没说让查。陈立国气呼呼地抱怨说:“王坤这小子真会用权,小官不大,马部长都不如他权大了。不怪有人说他上边架空军代表,下边压扁了众管教,搞自己的一统天下。有能耐他就蹦达吧,我看他能蹦达到什么时候?……我也真服气了,这些个管教就没有一个敢和他对着干的。交人的事全是他王坤的,别人一丁点儿权力也没有,这也太过分了。你说这看看病有什么大不了的,上有军代表的签字,下有家属的申请,他签字不是也得你让查么?结果是你得罪人,他交人。那给犯人洗伤他咋不干呢?我一看王坤那个小样就生气。这不是张三不吃死孩子肉——活人惯的么!那韩大业硬让他给踹下去了,我看马部长也快!”陈立国嘟嘟囔囔地说着,拿出迎春烟,给常成宽和张大夫各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燃着打火机,点着烟,吸了两口,又接着说,“其实这事我不让部长签字也行:免得他怀疑这里有私情,他不来我就等,一直等到底,耽误了查病,我就把这条子给军代表拿回去,看他怎么交待?”
“你找部长签字还是对的。”张大夫吸着烟说。
“我有这条子还怕他不让检么?”
“那倒不是。”张大夫依旧吸着烟说,“耽误了查病是你爸爸遭罪。”
“就是差在这儿,要不我真不去找部长签字——老常,部长都签字了,你就开个绿灯,照顾照顾咱哥们儿吧。”
常成宽把那香烟屁股贪婪地吸了两口,使劲地往地下一扔,又上去狠狠地踩了一脚说:“这事我让查也行,但王坤那小子总来找我毛病,所以我不能不让你去找部长签这个字。我估计,就是这样,他知道了也还得来找我的毛病,但是有了部长这个字,我就不怕他了。”
“他找你毛病?你不会找他毛病么?”陈立国冷笑着说,“你要不找他的毛病,不抓住他的小尾巴,他就总拿你徒鄙,让你受窝囊气。你信我话:这条子不给他,连看也别让他看!”他把那条子递给常成宽,气呼呼地告诉他说,“不管他怎么说,你都别理他,你手里有这个打人的家伙还怕他把事情闹大么?最好是能气得他去找军代表——到那时候,你把这条子往外一亮,再把他那‘就是军代表来也不能办,必须有他的签字才行’的狂话往外一抖搂,他就得屎壳郎儿搬家——滚球子。那还怨咱么?他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老常,我告诉你,对他这号人不能恭敬忍让;你越让着他,他就越挤兑你。在他看来,谁硬谁是爹,谁软谁是儿。所以我劝你,以后跟他就别软了,有机会就故意找碴和他干;他要是翻脸,你就把他那些藐视军代表的话往外抖搂,看他老实不老实!”
常成宽听着,直起腰杆,折了那纸条揣到衬衫小兜里说:“查吧。”
于是张大夫开门进了屋。可是他刚进去就又出来了,笑着对常成宽说:“里屋太挤了,也太闷得慌,还是让他到外屋来查吧。”陈立国知道张大夫是嫌熏得慌,但是他又怕到外屋来张大夫查得太认真,便说:“我爸现在不能走,又不好抬,到外屋也没地方,要不你到屋里看看伤,再到外屋来填表写诊断吧。”常成宽说:“这老头犟得很,真是一条刚烈汉子,被王坤那小子折腾得太苦了。就是现在他也不愿去住院,想要死在这里,真让人佩服。我看着都于心不忍,弄得我这管教都不想当了。你不进去看也行,叫高云奇出来和你说说情况,填个表让老头住院去算了。要不你先进去看看,再出来填表也行。”张大夫想了想,还是进去看了陈琳的伤,出来说:“老爷子的外伤很重,已经开始溃烂了,幸亏他的心肺没毛病,要不就危险了。现在真得赶快去住院,如果晚了,炎症引起高烧,转为败血症就难办了。”他拿出体检表,一边填写,一边告诉陈立国说:“在这张表上,我把病情写得很清楚,都是真实情况,只是体温没测,但是他的伤口已经化脓,肯定是在发烧,我也给他写上了。结论也很明确。你赶快拿去找军代表签批吧。”陈立国看体检表医师意见栏内只有‘住院治疗’四个字,便犹豫地指着说:“这——”张大夫看出了他的意思,告诉他说:“这儿不能多写,这四个字就足够了。审批的领导应当是内行,写多了反倒意见不明确了,而且内行人看了又会很反感。因为身体状况表内都有了,批不批是领导的意见,不能多写。在军代表审批的时候,就要看他内不内行了:内行呢,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外行呢,他批了也就算了。如果不批,你可以适当地提醒他说‘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容易发展成败血症,必须住院治疗。’”
陈立国收起体检表,向常成宽和张大夫道了谢,便离开了“二监”,找军代表去了。
他跑到军代表办公室去敲门,没人应;推门,门锁着。于是他站到旁边等着。他站在那里,两眼盯着办公室的门,眼见一个又一个来敲门的人都因没人而离去,他依旧在那等着。
天越来越热,他身上的蓝工作服又厚又硬,一点气也不透,热得难受,他把它脱下来搭到肩膀上,到前边树荫下坐了,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办公室的门,盼望军代表早点回来。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他觉得肚子很饿,想去食堂吃点饭,但是他怕万一军代表这时候回来错过了,便没有动。他就这样一直在那守到吃晚饭的时候,军代表还是没回来。于是他一边盯着办公室的门,一边四处搜寻过往的熟人,想从他们那里打听到军代表的去向。他问了好多人,结果都是“不知道”。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是不见军代表的影子。他知道不能再这样傻等了,只好离开那里,找张国良去了。
陈立国来到张国良寝室门外,见里面亮着灯,推门进了屋。屋里的人们正围在一起看下象棋。他过去看了一眼,不见张国良,刚转身要往外走,恰好这时张国良回来了。
“怎么样,办成了么?”张国良上前一把拽住他问道。
“没找到军代表。”
“这我知道,体检表办出来没有?”
“办出来了,你看——”陈立国拿出体检表给张国良看。张国良把那体检表看了一遍,又还给他说:“这一关好歹算是过去了。你还真行。我等你不回来,知道你是找郝代表去了。刚才我去问罗代表了,他说郝代表开会去了,要到晚上九点半才能回来。看来今天是签不上字了。明天就是郝代表签上字,你爸也不一定能立刻住上院。我看还是给他送点口服消炎药先吃着吧。”
“消炎药和‘跌打丸’我早就给他送去了。”陈立国说着,看了那边围着下棋的人们一眼,笑着对张国良说,“前两关都让咱们给蒙混过去了,就看明天军代表这关顺利不顺利了。”
“明天早点,只要抢到马彪前边,肯定没问题。”
“我能早,但是……”
“对,太早了也没用,七点半——七点半到郝代表办公室门口等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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