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朱宝莲追踪

陈立中和陈立民把要求父亲保外就医的申请交给马彪之后,当天没有消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消息。哥俩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想和立国商量商量,让他去问问马彪;可是立国直到天黑也没回家。第二天早晨,还没等他俩找立国说这事,立国早已经踪影皆无了。立中和立民实在没办法,只好又一起去找马彪。

马彪正在桌前写着什么,见他俩来了,欠了欠屁股,又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写东西了。两人以为他太忙,便一声没吱坐下来静等。可是等了好长时间,马彪仍没有停笔的意思。哥俩正在着急的时候,陈立国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见两个哥哥在坐等,就也坐下来等着。可是等了半天,马彪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一味没完没了地写。陈立国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马部长,我爸保外就医的事行么?”马彪没立刻回答,但是放下了手里的笔不写了。他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收进抽屉里锁了,抬起头,狗呲牙似的对他笑了一下,告诉他说:“陈师傅保外就医的事,我向军代表请示过了,他说这事没有先例,只能厂内医治。”说着,他拿出前天陈立中交给他的保外就医申请,递给他说:“你看,这上面军代表签批意见是‘厂内医治’。”

立中接过申请看了一眼,见上面果然写着“厂内医治”四个字,便疑惑地问:“你说在厂内怎么医治呢?”马彪说:“那就你们决定了:可以送饭时带药让他吃;也可以在管理人员允许的情况下,找医生去看一看,根据病情需要也可以打针治疗。先在厂内治一段时间看看吧。如果管理人员作难,你们就来找我,你看怎么样?”立中说:“领导不批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先治治看吧,如果不好,再求你帮忙。”立国说:“这不行,我爸的病太重了,把人打成那样还不让住院,有生命危险谁负责?”

“不行有什么办法呢?”马彪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可耐何的样子说,“我和你一样着急,也想让他保外就医,但是没有先例,军代表不同意呀!”

“军代表要是同意了呢?”立国冷笑着说。

“要是同意了,不就好办了么。”立中感到立国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对了,要是同意了,那还说什么呢?咱们就马上安排他去医院治病嘛。”马彪笑着说。

“马部长,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立国立刻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彪说,“你马上安排吧,军代表在这上面签字同意了。”

马彪接过那张纸一看,原来是一张正规的职工体检表,不但前边各项都填得很齐全,而且后面领导审批意见栏内还有军管组长郝学文签署的“同意”二字和他的亲笔签名。马彪看着那体检表,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把表放到桌子上仔细端详了一回,琢磨一会儿,点着头说:“行,你们回去吧。”

“怎么?我们回去?你不说马上安排我爸去医院么?”立国问。

“是啊,我马上就去找军代表安排这事。”

“军代表签字同意了,还找军代表干什么?——你怀疑这是假的?”立国发现马彪变卦了,脸急得通红。

“没怀疑呀。”

“要是怀疑,咱们现在就一起去见军代表。”陈立国气昂昂地横瞪着眼睛,紧追不舍。

“那倒不必。”马彪说。

立中和立民给立国这突然掏出来的体检表弄得莫明其妙,他俩怕这愣头愣脑的小子造假弄出事来,但是当着马彪的面又不好问这体检表的来历,听马彪催他们回去,便拉着立国要走,想出去问个究竟,但是立国不肯走,追问马彪说:“我爸的病很重,你不说马上安排他去医院治病吗,怎么不安排呢?”

“我这就是安排,我说马上安排不是马上就让他去,而是研究什么时候让他去,要不要安排人护理,还得问问军代表是个什么意见。以及还有几个这样的病号要不要也都送医院去,等等。”

“那些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让我爸去。”

“你不管我得管啊,一视同仁嘛。明天吧,这不用你操心了,明天我直接安排他去医院就完了。”

“劳驾不起。那些我都不管,我只问你,现在我自己带他去行不行?”

“那不行,这得有个统一安排。其实也不是安排,这事是要大家一起研究的……”

“……”

陈立国争讲了半天,马彪还是死活不肯放人,最后立国只好同两个哥哥一起出来了。路上,他只简单地向他俩说了几句决心和马彪斗的话,连家也没回,就又找张国良去了。

陈立国告诉张国良:体检表军代表已经签批同意了,马彪还从中作梗,不肯马上放人,只是答应明天送人去医院。张国良说:“这事你办错了,军代表批完,你就应当直接带人去住院,还理他马彪干什么?”

“那能行么?”立国疑惑地说。

“有什么不行的?”张国良说,“你要把那体检表往常成宽那一撂,带人走了,他要是找常成宽算账,不用咱们去说,常成宽就能把他弄得老老实实的——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影响大局,顶多他再拖咱们一两天。”

此时,马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陈琳的体检表,觉得很奇怪。他并不怀疑军代表签字有假,从陈立国那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态度上已经看出了实情。只是他觉得自己这块领地没有守住,让陈立国钻了空子,应当好好查一查,以防再出这样的事。于是他叫人找来王坤,问道:“陈琳保外就医体检的事你知道吗?”

“没听说呀。”

“他不是已经体检了么?”

“没有,没人和我说过呀。”

“你看这个表。”他把那张体检表递给了王坤。王坤看着体检表惊讶地说:“这是谁让他检的呢?——哎呀,能不能是假表,骗军代表签的字?”他这样说着,细细地察看那张体检表,想从中找出破绽。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最后看着军代表的签字说:“这军代表的签字能不能是假的呢?”

“军代表签字的真假好查,我一会儿到军代表那儿一问就清楚了。关键是陈琳是不是真地做过体检?”

“我没让他体检呀。”王坤说,“我怀疑这表是他们自己造的假表;如果是那样,他们就是欺骗解放军,欺骗解放军就是反革命。”

“我也这么想。”马彪说,“这事你马上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看守私下让查的,这事很重要,要弄清。”

王坤看着那体检表,见上面的医师签字是张昀,他从马彪办公室出来第一时间找到了张昀,问他是不是给陈琳做了体检,张昀说:“做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但是你凭什么要给他做体检呢?”王坤质问他。

“凭什么?”张昀说,“陈立国拿着军代表批准的申请,我凭什么不给他做体检?我告诉你,就是他什么也不拿,我作为一个大夫,他有要求,我给他做体检也是正常的。你如果认为诊断与病情不符,可以另请高明;假如我诊断有误,我情愿个人承担责任。”

王坤听了这话,知道体检表是真的,体检的原因也明白了,他看出张昀对他的查问很不满,就没再多问,又直接到“二监”找常成宽去了。

王坤来到“二监”,见常成宽正在门前树下坐着乘凉,便过去问他:“大常,是你让陈琳体检的么?”

“什么?我让陈琳体检的?哼,你怎么寻思说的呢?”常成宽知道他是来找麻烦的,连正眼都没瞅他,轻蔑地冷笑着说,“你看我算老几?——有那个权力吗?”

“那他是没检?”

“检了,怎么能没检呢?张大夫给检的。”

“我不早就告诉过你么,没有我的批准,不许‘老犯’和别人见面吗?”

“我是听你的呢,还是听军代表的?——我谁大谁小都不知道了,可真他妈的人家给个棒槌——就当针了!”

“不行!除了我,谁说了也不好使!”

“喂——呀——嗬——!”常成宽冷笑着瞪大眼睛站了起来,“你还压过解放军了?你把它写上,你把这些话都写上,咱俩好好说道说道。”

王坤蔫了。他不敢写,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常成宽的话,常成宽并没就此罢休,继续说道:“你也没他妈地撒泡尿照照,三岁长胡子你看你那个小老样,还‘除了你谁说了也不好使’,真他妈葱地晾屁股——硬装大瓣蒜!你拿我不识数拿惯了:坏事我干,好人你当。你自个想想,你这不是要我对抗解放军么?你真他妈毛坑的臭气——狗屁不是。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压过解放军?我告诉你,以后你别上我这儿来卡巴裆夹扫帚——装伟(尾)大。你要不服,咱俩现在就去军代表那儿遛遛。现在不去,你说什么时候去,我都奉陪!”王坤知道自己无力制服常成宽,也不敢同他去见军代表。只好服软说:“我只是问一问,又没多说你,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常成宽见他软了下去,虽然不再骂了,但是气还没消,仍旧瞪着眼睛叱他说:“我告诉你,我要知道你能这样不满意,当时我就不应该让他检,就说是你告诉不让听解放军的,除了你之外,谁来都不好使。他要是不让你屎壳郎搬家——滚球子才怪呢!让他体检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官太小。你要是比军代表官大,我敢让他检么?我告诉你,下回有比你官大的来找我办事,我还办!”

王坤听着常成宽的三七旮旯话,既尴尬又窝火,但他什么也没敢说,就蔫蔫地回去向马彪汇报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复杂得很,微妙得很。看吧,不论是一对奸头成为朋友的真情,还是两个傻瓜成为仇敌的奥秘,都是一出绝妙的好戏。马彪听了王坤的汇报,又对体检表研究了一番之后,认定陈琳体检是陈立国向军代表请求保外就医时,军代表安排的。王坤说:“放那老家伙出去也好,这样就免得他在里边指桑骂槐,妨碍咱们正常工作了。”马彪说:“那倒是,但是这事咱们办得也太被动了,让他们阳蹦起来,咱们还有威信了么?我要是知道他能办成,早点搞个狱内医治多好。不用咱花什么力气,只要安排大夫给他看病打针就行了,那样他还在咱手心里攥着,时时都可以教育他。他这一出去就不行了,方才陈立国来找我,和我‘牛’上了——公然和我较劲,说明天上班就来领他爸去住院,要不就和我一起去见军代表。”王坤说:“他也太猖狂了,就不让他去!——一起去见军代表更好,正好让军代表知道你大公无私,不徇私情。”马彪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在部队里,不执行领导的命令能当官么?你要知道,军代表签的字就是命令。我不执行他的命令,他还能用我当这个部长吗?想干点事情,不知道领导的意图能行得通吗?”王坤说:“那也不能便宜了他,治就得治老实他,不能就这样放过他。”马彪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事得讲点策略,不能和军代表硬杠。”王坤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部长同意不。”马彪说:“说说看。”王坤说:“你在这张表上也像军代表那样签上意见,就写‘请王坤办理保外就医’几个字,我拖着不办,再给军代表打个报告,建议厂内治疗。这样绕一个圈儿,就把这事绕黄了。即使军代表不满意,也摘除了你的责任,看他陈立国怎么办?”马彪说:“好,就这么办。”马彪当机立断,在那体检表上写了‘请王坤办理保外就医’,签完名,交给王坤说:“什么是水平?这就是水平!——处处从工作着想,事事为领导分忧!”王坤听着,得意极了。

快到中午了,马彪和王坤还在谋划着。忽然有人敲门,马彪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朱宝莲!

“哎呀,是你。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呢?”马彪说,“你怎么不提前来个信儿呢,电话也行啊,我也好去接你,快坐。”他说着,热情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跟前,让朱宝莲坐。

朱宝莲没坐,她说:“我是来看宝玉的。”

“看宝玉?”马彪故作不解的样子说,“看宝玉怎么走这儿来了呢?”

“你别装糊涂了,我有急事要见他,可以吗?”

“他出了点事,你知道吗?”

“知道,要不我怎么能来找你呢?我就是为他的事来的。”

王坤不认识朱宝莲,马彪也没向他介绍。他俩说话,他在一旁站着自觉有些尴尬,于是他听了一会儿,就不声不响地走了。马彪看着朱宝莲,现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告诉她说:“真正了解一个人不容易呀,王录和他老婆要是不揭发,谁能想到张宝玉会干出这种事呢?……”

“你别说了——咋说我也不信,那都是造谣诬陷!”朱宝莲气愤地说,“你跟我去问问就什么都清楚了!宝玉这冤我非替他伸不可!——走吧,和我看看宝玉去。”

“不行,你不能见他。”马彪皱着眉头懊恼地说,“他是犯人,能你说要见就见么?”

“为什么不能见?王录夫妇诬告他。我要当你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不行。”马彪说,“他是犯人,你又不是他的直系亲属,有什么理由和他见面呢?我和你说,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那么随便。”

“他是我弟弟,咋不是直系亲属呢!”

“够意思,这个时候还和他认亲;女朋友也可以,不一定非得弟弟。”他讥讽地笑着说。

“他确实是我亲弟弟,这事你们外人不知道。”

“别骗人了,你说你是他亲姐姐,那他姓张,你姓朱怎么解释呢?再说他从来也没说过有你这么个姐姐呀!”

“这是事实,不用解释,信不信由你,我也没必要向你解释;你不让我见他,不就是怕我了解他的冤情,替他伸冤么?我告诉你,纸里包不住火,这冤我一定要伸!”

“是他姐姐也不能见!”马彪和她横了起来。

“这你说了算。”朱宝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告诉你,我是接到宝玉的信赶来的,不见他,我也知道他的冤情,我来就是要问你,根据什么说他在原单位有破坏军工生产的问题?我在那儿都没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无中生有,造谣陷害么!”

“啊?……没说呀,你从哪儿听来的?……没有这事。”马彪有些紧张,但回答得很果断。

“别骗人了,宝玉在信里说的,这还能假了么?”

“哦……审问他时我没在场,可能有人在哪儿听了小道消息,随便瞎问的。”

“随便瞎问的?”她愤怒地喊起来,“根本不可能,这么大的事,能随便瞎问么?你这是在玩权术:明明是你事先组织策划的,却硬说是群众自发的,什么事都拿群众当挡箭牌,往群众身上推,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就你聪明,想要立功,整天捕风捉影地到处伸手,听说我们厂有个‘五·一三”反革命案件,就想捞一把。我告诉你,那案子有专案组专门侦破,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用不着你伸手,你也赖不到宝玉身上。你不让我见他也没关系,你等着,我就去找王录来对质,让他说清楚凭什么诬陷宝玉。”

“你找不到王录,你就死了这份心吧——王录是犯人,关在小号里,谁也别想见他!”

“那我就找他老婆梁海燕,让她来澄清事实。”

“梁海燕回娘家了,你找不到她。”马彪得意地笑着告诉朱宝莲说,“信我话,在这好好休息两天回家吧。”

“我到她娘家去找!她诬陷好人,躲起来就完了么?她就是钻到耗子洞里,我也要把她挖出来!”朱宝莲说完,把门一摔,气冲冲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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