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宝莲到家后,就回厂上班了。她上班后,就开始了解‘五·一三’案件的侦破情况,想方设法地四处探问。结果问来的全是过去知道的那点内容,没有一点新东西。于是她找到厂保卫科长刘波打听。刘波不但没告诉她,反倒问她是不是从哪儿听来了什么消息。她只好向他说了张宝玉被害的实情,刘波很惊讶,告诉她说:“那是公安部门几年前办的案子,称为‘五·一三’案件,省厅设有专案组,据说已经锁定了嫌犯,就在将要逮捕嫌犯归案的时候,群众运动开始了,此案也就随着停办了。至于这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是谁,一直是保密的,除了公安机关的办案人员,谁也不知道。现在‘公·检·法’恢复工作了,如果那些材料没销毁,肯定也该接着查办了,你不用打听,到时候自然就清楚了。如果你实在想要知道更多细节,可以去问问陈丽华,她能知道得稍微多一点儿,因为她当时是协助专案组的工作人员。”
朱宝莲实在没办法,只好去问陈丽华。
陈丽华生了一个男孩,还在家休产假,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宝莲了,突然见宝莲到家里来看她,很高兴。她丈夫赵飞怕宝莲说漏了家里的情况,身前身后的伺候着。
朱宝莲是打着看孩子的旗号来的。她看了一会儿孩子,又和陈丽华唠了一阵闲嗑,便问起了“五·一三”案件。陈丽华告诉她说:“那是一起把滚珠放入高射炮弹里的反革命案件,因为那炮弹是宝玉轧合的,你检验入库的,所以曾经怀疑过你们俩。当时我也很担心,可是后来办案人员把你俩都排除了,所以我也就一直没和你说。”她说完,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来了?别听别人瞎说,没你和宝玉的事。”宝莲说:“宝玉来信问我,说他们厂有人怀疑他和这案子有关,让我打听打听。”陈丽华说:“放心吧,没宝玉的事。”宝莲不敢再多问,连忙转换了话题,和陈丽华又闲聊了一会儿,回去了。
这天上班之后,朱宝莲在车间没事,又来到保卫科。科长刘波公出了,干事刘桐负责日常工作。他见了朱宝莲便笑着打招呼说:“朱大姐,前天你问的‘五·一三’案件,问明白了么?”朱宝莲埋怨说:“你不告诉我,怎么弄明白呀?”刘桐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我是真不知道。不用说我没参与那个案子,就是参与那专案的科长,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人家专案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能多问。这不,科长又跟他们上四川调查去了,留我在家看堆儿。”
“到四川调查什么?”
“调查什么都是徒劳。他们这些人干工作太慢,也太繁琐,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就因为嫌疑人在轧合操作间有登记,就跑四川找李志国查证去了。他们还不知道呢,这案子已被别处抢先给破了,他们还蒙在鼓里瞎忙呢!”朱宝莲说:“不能吧?你别蒙我了。”
“你看这个。”刘桐拿出一份传单往桌上一放,看着朱宝莲说,“科长他们刚走,这份战报就到了。就差一步,要是再早一天,科长也就不用跟着专案组瞎跑了。”
朱宝莲一看,那是一份名为《天气预报》的油印传单。刘桐说:“这战报的发行者很有脑子,他把这小报加盖了公章送到公安部门和平行机关单位,就是一份报告;要是不盖这公章,发到群众手中,就是一份普通的传单,真是太妙了。”
朱宝莲拿起那小报细看,见天气预报四个黑体大字下面一行醒目的标题是《破获‘五·一三’案件的战报》。她心里一震,急忙接着往下看,只见下面是工整的楷书小字写着——
尊敬的领导、同志们:
我厂群众专政指挥部在审查流氓犯张宝玉的过程中,发现该犯在九二一九厂工作时,有破坏军工生产的嫌疑,于是对他展开了强大的政治攻势,经过长时间的激战,该犯终于交待了他把滚珠放入高射炮弹里的反革命罪行。
特此报告。
通用机械厂群众专政指挥部
六月二十八日
在这报告的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公章。再往下是张宝玉的两份交待材料的内容,那内容恰和张国良说过的假材料一样。于是宝莲向刘桐要了这份战报回走了。
晚上,朱宝莲回到家里,把那小报和张宝玉的信放到一起,告诉朱妈妈说她已经请好了假,要马上去姑妈家办宝玉的事。朱妈妈说:“宝莲,这事最好是和你郝叔叔说一说,让他出面去办。他是当官的,又是解放军,说一句话够咱小老百姓跑半年的了。你还是找找他吧”。宝莲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早想过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宝玉活着的时候没找他,现在就更不用找他了。咱们这事有理,找他反倒像有什么私情似的,让他也感到为难,不如不找他。”朱妈妈说:“他和你爸爸是生死弟兄,咱遇到这事不找他找谁?——找吧。”宝莲说:“他工作很忙,咱们还是别再给他出难题了。”
朱妈妈看女儿不肯找郝代表帮忙,也就不再劝她了。自己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也跟你去一趟,多少年没见你姑妈了,怪想念的,也顺便看看你姑父。”朱宝莲怕她到那去找郝代表哭闹,不想让她去;但是老太太说她想念姑妈了,还要顺便去看望姑父,自己没法阻拦。于是对她说:“你去我就不去了,这几封信你捎给立国就行了。”朱妈妈见女儿不高兴了,只好改口说:“那还是你自己去吧,反正你也请完假了;这信我要是捎丢了,耽误了大事,你又不高兴了。”宝莲说:“我不是不愿和你去,是怕你到那儿找郝叔叔闹事。”朱妈妈说:“你这傻孩子,总是替别人着想。我听说你爸救过他的命,这回他本来能救宝玉的命没救,是他不知道,这咱不怪他;可是这冤他总该帮咱申吧?我去看看,他要是能管就求他给办;要是不能管,我就死在他那儿不回来了。”宝莲说:“妈,如果那样,不用说我不和你去,就是你自己去,我也不能让。”朱妈妈想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去也行,可是宝玉给你的那件皮大衣以后不能穿了,你给你郝叔叔拿回去吧!”宝莲说:“不拿,我还要留着作纪念呢。那是宝玉给我的,也不是郝叔叔给我的,我给他送回去干什么?”朱妈妈说:“就因为是宝玉给你的,才给他送回去呢。那是毛皮东西,不能烧;穿着又让人想起宝玉,心里难过。都说一对双,去了一个不好养,宝玉去了,不能让他留下的东西牵着你;你如果喜欢,以后咱再买一件新的,就别留着它了。”宝莲说:“那就把它给宝珠吧。”朱妈妈说:“不行,她和你一样,不用说是穿,看了都难过。再说,她个儿小穿不起来。”宝莲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她穿你也看不着。不给就放着,以后再说吧。”朱妈妈说:“不行,这东西不能再放咱家里了,你不给他送回去,我就自己去送。”朱宝莲没办法,只好答应给郝叔叔送回去。
第二天中午,朱宝莲来到姑妈家。陈大妈正在外屋做饭,见了她便笑着说:“立国刚说你快来了,这可真就来了。”她撩起围裙擦了手,拿来毛巾让宝莲擦汗。宝莲问:“姑父好些了么?”大妈说:“好了,伤早就好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想让他养几天再出院。”陈大妈说着同宝莲进到里屋,看着她的脸说:“看你瘦多了,千万要想开点儿。别着急上火,急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走这几天变化可大了:工厂恢复生产了,被抓的那些人也全放出来了。你姑父出院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你说闹来闹去,现在监狱里剩下谁了?——就剩下王录和王坤了,马彪也掉蛋儿了——”
“他是不管事了,职务还和以前一样。”立国从外面进来笑着打断母亲的话说,“‘掉蛋儿’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现在部长是那个姓罗的解放军了,他什么也不管了,怎么不是‘掉蛋儿’了?”大妈不服气地说。
立国说:“他虽然不管事了,但是还挂着个副部长的官衔,不能算掉蛋儿。”
大妈又说:“都说他给人定的罪不算了,不知是真是假。”立国怕说起宝玉的罪名引起宝莲难过,便打岔催促母亲说:“妈,宝莲姐还没吃饭呢,咱们快吃饭吧;我吃完饭还得去医院看看,这两天我爸天天吵着要出院,去晚了,他又该发脾气了。”宝莲说:“我也去看看姑父。”立国说:“行啊,吃完饭咱们一起走,到那你也帮我劝劝他。”两人说着,一起同大妈端上饭菜,吃完饭,两人骑着自行车到医院去了。他们在医院一直待到傍晚才回到家里。立国告诉母亲,经过他和宝莲的劝说,父亲终于同意了大夫的意见,不再吵着出院了。但是他说只能再住两天,不能多住了。陈大妈听了很高兴。
吃晚饭的时候,陈大妈在桌子上摆了饭菜。大家围着桌子边吃边唠。陈超吃了一碗干饭,又向奶奶要稀粥,大妈给他盛了稀粥放到跟前了。可是他不吃,起来搂着宝莲的脖子趴在耳朵上告诉她说:“奶奶让我去找张叔叔,我找到张叔叔说你来了,没说让他来,他就说他吃完饭来,你说怪不怪。”立国说:“你一个小孩伢子怪什么,快吃饭!”
“管不着,没说你!”陈超不服气地嚷着,猛一转身,当啷一声,碰翻了粥碗,粥撒了一桌子,那碗叽里咕噜往下滚,幸亏立国手快,一把抓住了,才没掉到地上。宝莲说:“不老实,惹祸了吧?”立国忙跑到外屋拿来抹布擦桌子。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这才是个惹祸精呢,一天到晚总惹事儿,明天非给他爸送回去不可!”超儿把头靠在宝莲身上瞪着立国说:“就怪你,你不说能么?我惹什么事儿了,说我总惹事儿,骂我是惹祸精?”大妈说:“别说他了,不是故意的。”立国逗他说:“你奶惯着你,要不我早就揍你了!说你惹事不服气,臭鸡蛋是你吧?‘窜天猴’是你吧?画王八蛋的也是你吧?”
陈超知道叔叔是在逗他,并不害怕,假装生气似地喊着说:“臭鸡蛋是你!‘窜天猴’也是你!”朱宝莲憋不住笑了。大妈说:“别逗他了。”立国说:“我没逗他,这是真事——前边那两件事,你爷爷和高老师宠着你,他俩愿意为你蹲小号挨批斗,我管不着;可是你在小报上画王八蛋,弄得民兵黑天白天地蹲守了一个星期就算完了么?”陈超不出声了。陈大妈埋怨说:“你瞎说什么呀,逗孩子也要分啥事儿;你这样随口胡说,要是别人听了赖上咱们孩子——”
“赖什么呀!”立国告诉母亲说,“就是他画的。这事亏得国良告诉我了,要么非被抓住不可。当时国良告诉我说是咱们超儿画的,我还不信呢,可是他说一定是。我回家一查,果然是他,那些东西全在书包里。我把他收拾一顿,全给他扔灶坑里烧了,他还舍不得呢,掉了两个‘金豆子’。也还真不赖——没吵也没闹,并且也没再画。我怕家里人知道担心害怕,也就一直瞒着没说。”朱宝莲问:“国良怎么知道是超儿画的呢?”立国擦完了桌子,送出抹布回来告诉她说:“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我问他怎么能想到是超儿呢?他说:‘不是想到他,是从画上看出来的。别的孩子不可能那么画。’我说:‘画王八谁都会,那些玩扑克的人,你一笔他一笔的,一画就是一串子,还能认出哪笔是谁画的么?’他说:‘小报上的王八与众不同,你又不是没看见,上边有壳,脑袋上有水珠,多形象啊,特别是旁边那三个蛋,构图非常合理,不论是比例还是透视关系,都安排得很恰当,也只有超儿能画出来。’国良怕他再画被人家抓住,还特意告诉我看着他。”
朱宝莲说:“超儿,再可别乱画了。”超儿说:“我没乱画。”立国说:“你没乱画,都是在关键地方画的,对不对?”超儿咕嘟着嘴儿,不吃饭,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小声嘀咕说:“我恨他。”立国说:“咱家谁也没想到能是他画的,要不是国良那天告诉我看住他,非给民兵抓住不可……”
他们正说着,张国良来了。立国站起来让座说:“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坐下一起吃点吧。”张国良说:“吃过了,刚撂下饭碗就来了。”大妈说:“那就喝茶吧,我家这普洱茶还是不错的。”张国良见大妈拿杯子去冲茶,忙过去接了杯子,自己去倒水冲了茶,坐在炕沿上,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和他们唠嗑。
不大工夫,都吃完了饭。陈立国也倒了一杯茶,坐在桌前和张国良唠嗑喝茶。陈超插不上话,跑出去玩了。宝莲和姑妈收拾了碗筷,也过来说话。宝莲从旅行袋里拿出一沓子信和那份《天气预报》交给了张国良,向他说了了解到的情况和那张小报的来历。张国良听完,又把那小报细细地看了一遍说:“这就好办了,明天咱们把这材料往上一交,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了。”朱宝莲说:“你不说你要查证那假材料么?”张国良说:“不用我查了,有他这张《天气预报》,专案组肯定是要查的,咱们就安心等着吧。”说着,他发现宝莲那草绿色的旅行袋里面装着一件军用皮大衣,知道是她带来的,便提醒她说:“在这伏天里你带皮衣服可要注意防潮呀,这么好的衣服可别叫虫蛀了。”宝莲说:“不能,我明天就给郝叔叔送回去。”
“给他送回去?”张国良吃惊地说,“你疯了?这是什么时候,你还给他往回送这东西?你不是故意让他难过吧?”
“我妈说一看见它就心里难过,以后不能再穿了,让我给送回去。”
“那不好。”张国良说,“这个时候往回送,让人想的不是这衣服,而是绝情。你想想,这样的衣服他总共能有几件?说不定自己的孩子都没舍得给,却给了宝玉,你说他知道宝玉被害能不难过吗?你在这个时候往回送大衣,他会怎么想呢?信我话,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过了一会儿,见宝莲没吱声,张国良又接着劝她说,“睹物思人,这是常情。过几年再穿嘛。”
宝莲说,“我也想留着作纪念,但是我妈她不让,谁能劝得转她呢?要么她就要亲自来送,我好说歹说她才没来。”陈大妈说:“她那人难缠,可别让她来,她到这儿来非闹事不可。我看你就把衣服放这儿,就说送回去了。”朱宝莲同意了。
第二天上班后,张国良来到军代表办公室,把朱宝莲带来的那张《天气预报》交给郝主任说:“这是在九二一九厂工作的张宝玉的姐姐朱宝莲带回来的,是马彪以咱厂群专指挥部的名义发给上级主管部门和平行单位的报告。可是在咱们本厂却一份也没见着。”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郝主任没说话,又接着说,“由此看来,他们害死张宝玉的目的是用张宝玉之死挡住专案组对‘五·一三’案件的追查,所以我要求把张宝玉的认罪材料交给专案组鉴定真伪。”郝学文说:“那些材料当时就已转回群专指挥部了。现在贸然收来交给专案组,似乎有些不妥。”他凝眉思索了一下,拿起电话叫来罗卫家,告诉他说:“你把治安保卫部那些关于张宝玉犯罪的证实材料给我拿来。”罗卫家说:“治安保卫部没有张宝玉的材料。”郝学文说:“有,我记得很清楚——以前马彪给我看过,当天我就给他返回去了。你秘密地查点一下,给我拿来,不要让马彪或其他人知道。”罗卫家说:“确实没有。治安保卫部只有王录和王坤两个人的材料。其他的全部销毁了。”郝学文疑惑地说:“确实销毁了?”罗卫家说:“确实销毁了。因为那些材料虽然都是自己交待的,也都按了手印,但都或多或少地含有逼供的成份;特别是张宝玉的材料,人都死了,还留着整他的材料干什么,所以就全部销毁了。”郝学文从座位上站起来生气地问:“是逼供的材料就全销毁了?——这是谁干的?”罗卫家急忙解释说:“文件要求当众销毁两派逼供整人的黑材料。咱们如果不销毁那些材料,人家就会说咱不执行文件。”郝学文说:“好,我知道了,你去吧。”罗卫家走了。郝学文告诉张国良说:“暂时没法核查了,我看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你告诉张宝玉的家人:不要着急,来日方长!只要是狐狸,不管它多狡猾,总有露尾巴的时候。我们的公安干警不是废物和傻瓜,一份小报遮不住他们的眼睛。我们都能看出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公安干警还看不出来么?你能够及时反映情况,这很好,但是千万不要自己去追查这案子,要稳住他,要配合公安干警的工作,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正说着,突然一个老婆子推门闯了进来。两人都不认识,张国良迎上前去问:“有事么,大娘?”那老太婆没理他,拎着旅行袋直奔到郝学文跟前说:“你是郝主任吧?我是张宝玉的干娘,又是他姐姐宝莲的养母,宝玉和他妈妈都没了……”她说着把旅行袋往桌上一放,嚎啕大哭起来。张国良听了老太太的自我介绍,又见了那个草绿色的旅行袋,立刻全都明白了。于是他一边扶老太太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向郝学文介绍说:“她是朱宝莲的养母,和张宝玉的母亲是干姊妹。朱宝莲说老太太因为张宝玉母子的事在家想起来就哭,谁也劝不住。”
郝学文听说她是张宝玉的干娘,也就猜出了她的来意。便劝她说:“大嫂,宝玉被害咱们都很悲痛;宝玉的爸爸是我的战友,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应当为他做点事情,你有什么要求就对我说吧,我一定尽力把事情办好。”朱妈妈哭着说:“没用了,人没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让我在你面前哭个痛快就行了;你给宝玉的大衣他没舍得穿就走了,今天我给你带回来了。”她哭着打开旅行袋往外拿大衣,张国良上前拉住她,抢下旅行袋放到一边。郝学文睹物思人,强忍着内心的痛楚说:“你留下穿吧……”朱妈妈说:“不用了,那孩子被人害死了,我一点儿忙都没帮上,心里有愧呀……”
张国良知道朱妈妈送还大衣是要勾起郝主任内心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督促他快点抓出杀害张宝玉的凶手。张国良反对老太太这么做,但又没法明说。只好故作不知,岔开话题问朱妈妈说:“大娘,宝莲呢?你怎么不领她来呢,也好让她认识认识郝主任呀?”朱妈妈说:“她呀,我才不和她一起来呢!她光知道哭,一哭就什么也说不明白了,我还得照顾她。她不让我往回送这大衣,要留着作纪念。那怎么行呢?看着就哭,哭出病来这仇还能报了么?这大衣你收回去吧,这情意我领了。你心里要是有宝玉,就把那害死他的凶手交给群众斗一斗,让他们也尝尝挨打的滋味再偿命。”郝学文说:“这话我记住了,你别着急,事情要慢慢地解决;你放心吧,这凶手你饶不了他,我也饶不了他,广大革命群众更饶不了他!”朱妈妈说:“我不要听你的空话,我要你现在就抓出凶手来,让我看一看他是个什么模样,抓他两把,咬他两口解解恨!”郝学文说:“凶手不是已经抓起来了么,你就放心吧,他是跑不了的,现在是我们广大人民的天下。”朱妈妈说:“什么人民的天下?宝玉无缘无故被人打死了,冤不能伸,命没人偿,哪还是人民的天下?”郝学文说:“大嫂,压压火气吧,不能太急。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要用血来偿’,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只是这事不能太急,急了容易把事情办坏。”朱妈妈听了这话,知道他是不肯立即惩治凶手,便又哭喊起来:“宝玉呀!你郝叔光顾自己的乌纱帽,不肯为你报仇申冤,你这仇可怎么报啊……”郝学文见劝她不听,又说:“大嫂,这不是我不管,你心里难受要埋怨就埋怨吧,我是军人,不能随便行动。”他说完,不再多做解释了。
朱妈妈哭喊了一阵,见郝学文不说话了,又换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今天我非看看那个王坤是个什么模样不可!要不出了这口恶气,我就不活了,和他拼了这条老命,也算没白和宝玉妈妈姐妹一场……”
张国良劝不住朱妈妈,出去叫人找罗卫家带人来劝解。朱妈妈见人多了也不说话,只是哭喊报仇。大家劝她先回去,她不听也不动。罗卫家劝她说:“工厂已经把整张宝玉的材料都烧了,确认他不是反革命,打他的人也抓起来了,家属和亲戚朋友就不要再背包袱难过了。”朱妈妈听了这话,哭喊得更厉害了。她说:“不是反革命就完了么?他是烈士的儿子,就这样白死了么?那打人的凶手和你们无关,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见他,烈士儿子的命还不如凶手的狗命值钱么?……”
罗卫家正被老太太闹得没办法的时候,陈立国突然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对朱妈妈说:“舅妈,宝莲在家哭背气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朱妈妈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跑,陈立国连忙拎了旅行袋追上去,扶着老太太回去了。
原来张国良见罗卫家等几个人劝不住朱妈妈,出门要去找宝莲,恰好见立国和宝莲向这边跑来,便迎上去和他们商量,两人都说谁也劝不住老太太。于是张国良想出一个主意,让宝莲回家,让立国进去谎说宝莲在家哭晕了,骗朱妈妈回去。
朱妈妈走了之后,人们都散了。张国良见郝学文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他只好搭讪着劝道:“这老太太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朱宝莲说昨天在家老太太就要来找你诉冤,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她劝住了。没想到今天一早她就自己跑来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想啥就说啥,您别跟她计较。”郝学文说:“她说的有道理,我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离宝玉又这么近,竟一次也没有见他,确实对他太不关心了,我问心有愧,难怪她责备我。我能对得起谁呢?只能怪我自己。但是,宝玉有这样的冤情,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他害了自己,也害了我——让我愧对烈士英灵啊……”他说着,把脸转向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张国良见郝学文的心情这样沉重,劝他说:“这事谁也没料到,不用说宝玉不知道你能来这儿;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去找你的。他觉得自己没问题,不想让你跟着操心;再说,咱们谁也想不到他们能要宝玉的命啊!”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